一百三十五天归
天边最后几缕顽固的夜色,终于被喷薄而出的晨光彻底驱散,金红的朝霞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荒凉边境简陋的哨所和蜿蜒的土路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沙海深处带来的、微不可查的干燥尘土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能量灼烧后的焦糊感,无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
三个人影,踏着被晨光拉得长长的影子,出现在哨所简陋的木门前。雷铭几乎是被韩文飞和白队长半架着拖回来的,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下坠。
他那张年轻的脸庞此刻灰败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泛白,连呼吸都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短促吃力的杂音。唯有那双眼睛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强撑的、火焰将熄般的微光,证明他依旧清醒。
“结束了……”雷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却清晰地传进白队长紧绷的神经里,
“那东西……短时间……回不来了……圣殿……暂时安全……”
白队长那如同花岗岩般坚毅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长途奔袭的疲惫和担忧的刻痕。他紧抿着嘴唇,感受着臂弯里雷铭身体的虚弱震颤,
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喉结滚动,咽下了所有关切的询问,沉声道:“好!回府!”
韩文飞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寂模样,仿佛刚刚经历生死搏杀、又跋涉数百里归来的不是他。他只是沉默地分担着雷铭大半的重量,手臂稳得像铁铸的支架。
三人没有多余的话语,目标明确——灵家。
晨光熹微,透过灵家院落里老槐树稀疏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鸟雀在枝头啁啾,唤醒了沉睡的宅院。
雷铭几乎是脚不沾地被韩文飞和白队长偷偷搀进了自己那间熟悉的屋子。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旧书卷、干燥木头和淡淡药草气息的、独属于“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了雷铭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他身体一软,眼看就要瘫倒在地。
“哎哟!我的小祖宗!”一声带着浓重睡意却又瞬间拔高的惊呼从内室传来。
罗叔披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棉布褂子,趿拉着布鞋,头发还有些蓬乱,显然是刚刚被惊醒。
他一眼就看到了雷铭那副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惨状,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了,脸上残留的睡意被惊骇和心疼彻底取代。
他几步抢上前,粗糙的大手一把扶住雷铭另一边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只觉得一片冰凉和虚汗。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罗叔的声音带着颤抖,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雷铭苍白如纸的脸和那身沾满尘土、
多处破损的衣衫,最后落在雷铭新生的、皮肤下隐隐还透着一丝不正常暗红的左臂上,瞳孔猛地一缩。
“罗叔……别急……”雷铭喘息着,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挣扎着,用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探进自己同样破损不堪的衣襟内侧。指尖摸索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他一点点地往外掏,仿佛那东西重逾千斤。
终于,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温润玉色的丹药,静静地躺在了他微微颤抖的掌心。
丹药表面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氤氲雾气,雾气中仿佛有细密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
散发出一种令人精神一振的、难以言喻的草木清香。这清香虽然微弱,却奇异地冲淡了房间里的尘土和汗味,甚至隐隐驱散了雷铭身上那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雷铭的手指因脱力而剧烈颤抖,但他依旧努力地、稳稳地将这枚丹药托起,递到罗叔眼前。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纯粹的光芒,死死盯着罗叔震惊的脸庞。
“给您……罗叔……”雷铭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是……狼灵圣殿的……万灵丹,吃了它……您的旧伤……一定能好……”
“万灵丹?”罗叔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如同梦呓。他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悬在半空,竟不敢去接那枚小小的丹药。
他的目光在丹药温润的光泽和雷铭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之间来回移动,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狂喜、以及更汹涌的心疼,
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嘴唇哆嗦着,眼角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不受控制地积聚。
“傻小子……傻小子啊!”罗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言喻的痛惜,几乎是吼了出来,
“为了这玩意儿,你……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值得吗?!值得吗?!”他猛地抬手,却不是去接丹药,而是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然后用力地、不容分说地推着雷铭往床榻那边走。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躺下睡觉!”罗叔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抗拒的长辈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锤子敲出来的,
“天塌下来也等你睡醒了再说!看看你这脸色,跟死人就差一口气了!快!躺下!闭眼!什么都不准想!”
那枚珍贵的丹药,被罗叔近乎粗暴地塞回了雷铭手中,仿佛那不是价值连城的疗伤圣品,而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罗叔此刻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个为了他豁出命去、此刻虚弱得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孩子。
雷铭被罗叔这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推得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床沿上。巨大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彻底冲垮了他意志的堤坝。
眼前阵阵发黑,连罗叔那张写满心疼和怒气的脸都开始模糊摇晃。他知道,自己真的到极限了。
“白队长……”雷铭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视线艰难地转向一旁沉默肃立的白队长,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关林城……D博士……调查……拜托了……”
白队长如同一柄出鞘的标枪,腰杆挺得笔直,闻言用力一点头,沉声道:
“放心!交给我!你安心休息!”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雷铭的状态,又看了一眼罗叔,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晨光与鸟鸣。
雷铭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也消失了,他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向那张熟悉的、铺着干净蓝布床单的硬板床。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合拢。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仿佛又闻到了那丹药散发出的、令人安心的草木清香。
终于……能睡……
然而,这份用命换来的、渴望已久的安宁,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咚咚咚!
一阵清脆又带着点急躁的敲门声,如同冰雹般砸在门板上,硬生生将雷铭从深不见底的昏沉睡眠中拽了出来!
“雷铭!雷铭!太阳晒屁股啦!快起来!”一个清亮活泼、带着点娇蛮的女声穿透门板,是杨梓轩。
紧接着,另一个更轻柔、更腼腆的声音怯怯地响起,如同微风拂过铃兰:“雷铭……你醒了吗?我们……想请你一起去看看公司……”是灵萱儿。
雷铭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着,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两扇铁闸,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掀开一条细缝。门外透进来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脑子更是昏昏沉沉,像灌满了滚烫的铅水。
“唔……”他发出一声痛苦又模糊的呻吟,挣扎着想翻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沙哑,像破锣一样从喉咙里挤出来,
“……别……别敲了……让我……再睡会……昨晚……熬夜了……”
门外的杨梓轩显然没打算放过他。
“熬夜?”她清脆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带着一种夸张的、充满戏谑的恍然大悟,
“哦~~~我懂了!”门把手“咔哒”一声被拧开,一道明媚的身影带着清晨的微光和一股幽微的香风,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
杨梓轩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剪裁合体的胭脂红丝绸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成熟饱满的身材曲线。
乌黑的长发绾成一个慵懒又精致的发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
她脸上薄施脂粉,更衬得眉眼如画,红唇饱满欲滴。此刻,她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睨着床上缩成一团的雷铭,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妩媚又带着明显促狭的弧度。
“该不会是……”她刻意拖长了调子,声音甜腻得像融化的蜜糖,又带着一丝狡黠的钩子,身子微微前倾,胸前那惊人的弧度在紧致的旗袍下呼之欲出,
“……昨晚看到某些不该看的‘玉体横陈’……然后辗转反侧……想入非非……折腾了一整夜……才把自己搞成这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吧?”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精准地撩拨着暧昧的神经。
轰!
雷铭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原本昏沉的脑子瞬间像被丢进了沸水里!困倦被这惊世骇俗又大胆火辣的质问炸得粉碎!
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之大牵扯到全身酸痛的肌肉,痛得他龇牙咧嘴。
“杨小姐!你胡说什么!”雷铭又惊又怒,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温,一直红到了耳根。他手忙脚乱地抓过旁边的薄被想盖住自己,眼神慌乱地躲闪着门口那两道灼人的视线。
门口并非杨梓轩一人。灵萱儿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素雅裙装,如同初春新发的嫩柳,怯生生地跟在杨梓轩身后,只探出半个身子。
她显然也被杨梓轩这露骨的玩笑惊得不轻,白皙的小脸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像熟透的樱桃。
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急速颤动,羞得根本不敢看床上的雷铭,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那份少女的青涩、纯净与此刻的羞窘,在晨光中构成了一幅无比动人的画面。
一个如同盛放的玫瑰,热烈大胆,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一个如同含羞的水莲,清纯欲滴,惹人怜惜。
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此刻却以同样强大的冲击力,狠狠撞进了雷铭刚刚清醒、还脆弱不堪的神经。
“我……我没有!别瞎说!”雷铭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明显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身体却因为酸痛和僵硬而笨拙不堪。
杨梓轩见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成熟女人特有的、掌控全局的自信。
她踩着细高跟,袅袅婷婷地朝床边逼近。那独特的幽香随着她的靠近越发清晰,并非浓郁的花香,而是一种冷冽中带着一丝清甜,
如同暴雨过后初绽的栀子花,又像是雪山之巅的寒泉,丝丝缕缕钻入雷铭的鼻腔,霸道地驱散了他最后一丝睡意,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清醒感。
“哦?没有?”杨梓轩在床边停下,微微俯身,旗袍领口处露出一小段雪白细腻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
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近距离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扫过雷铭通红的脸和躲闪的眼神,红唇几乎凑到了雷铭耳边,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那你慌什么?脸红什么?嗯?”
那一声“嗯”,尾音上挑,带着钩子般的魔力。
雷铭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感觉自己像被逼到悬崖边的猎物,退无可退。
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睡衣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脸上滚烫的温度和内心的兵荒马乱。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瞪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美艳逼人又带着促狭笑意的脸。
就在这尴尬到极点、空气都仿佛凝固成胶质的时刻——
笃,笃,笃。
沉稳、规律,带着一种奇特金属质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回响在走廊的青石板上。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晨光,投下长长的影子,恰好笼罩在僵持的三人身上。
是罗叔。
但他脸上,却覆盖着一张冰冷、毫无表情的玄铁面具!那面具线条冷硬,只露出眼睛和嘴唇的部位。
晨光落在面具光滑的表面上,反射出幽冷的金属光泽,与他身上那件朴素的靛蓝布褂形成一种极其怪诞又充满压迫感的反差。
面具后,那双属于罗叔的、此刻却显得异常深邃平静的眼睛,淡淡地扫过房间内这戏剧性的一幕——美艳大胆步步紧逼的杨梓轩,
羞窘得快要缩进地缝里的灵萱儿,以及被逼到墙角、脸红脖子粗、困倦和羞愤交织、狼狈不堪的雷铭。
“我们走吧。”一个经过面具特殊处理、显得格外低沉、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冰冷质感的声音响起,清晰地打破了房间内黏稠的暧昧和尴尬。
这声音与罗叔平日苍老沙哑的嗓音截然不同,仿佛来自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罗叔的目光掠过雷铭,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最终落在杨梓轩和灵萱儿身上。
“去看看灵家的合作公司。”玄先生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不管这臭小子了。”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长辈的无奈和嫌弃,
“天天熬夜,没个正形。要是能有你们两位一半的勤勉懂事,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能安心闭眼了。”
这几句话,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断了杨梓轩刻意营造的暧昧丝线,将焦点从雷铭的狼狈不堪,
巧妙地转移到了“勤勉懂事”的两位姑娘身上。既解了雷铭的围,又给了杨梓轩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杨梓轩脸上的促狭和戏谑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她站直身体,理了理并没有丝毫凌乱的旗袍下摆,瞬间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个识大体、懂分寸的大家闺秀模样。
她对着玄铁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婉得体的微笑,声音也恢复了清亮柔和:“玄先生说的是,是我们打扰雷铭休息了。萱儿,我们走吧,让雷铭好好休息。”
灵萱儿更是如蒙大赦,小脸依旧红扑扑的,飞快地点点头,看都不敢再看雷铭一眼,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紧紧跟在杨梓轩身后。
玄先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率先向院外走去。那沉稳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杨梓轩挽着灵萱儿的手臂,走到门口时,脚步微顿。她没有回头,只是红唇轻启,留下一句意味深长、又恢复了那种成熟慵懒腔调的话语,如同羽毛般轻轻搔过雷铭的耳膜:
“小雷铭……姐姐我看人的眼光,可从来没差过哦。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下次,可别这么不经逗了。”
说罢,她发出一串银铃般悦耳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轻笑,带着脸颊依旧泛红的灵萱儿,袅袅婷婷地追着玄先生的背影去了。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鸟雀的鸣叫,以及雷铭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回床边。脸上滚烫的温度还未完全消退,杨梓轩最后那句话和那缕独特的冷冽幽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他抬手,疲惫地抹了一把脸,目光落在掌心那枚温润如玉、散发着草木清香的万灵丹上,又想起罗叔那冰冷面具下最后的话语。
雷铭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混乱、尴尬、疲惫都挤压出去。然后,他身体一歪,重重地倒回床上,扯过薄被,将自己连头带脸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
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https://www.yourxs.cc/chapter/12574/97520798.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