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静若得意
第346章 静若得意
浔阳渡口。
大船走后，这处码头泊位，只剩下送行的欧阳戎与王俊之。
二人转头，对视了一眼。
王俊之取出手帕，擦了擦手，微笑解释：
“子昂兄与书清兄相谈甚欢，决定送他一程，前往龙城上任，顺便游历下旁边的云梦大泽。”
欧阳戎点点头。
王俊之收起手帕，轻轻一笑，也没多留，转身离开。
欧阳戎默默看着他背影远去，转身，又回顾了一眼远处江面渐渐变小的船影。
燕六郎迎了上来：“明府，现在去哪……”
欧阳戎忽然动了，经过他身前，朝浔阳渡口的东侧径自走去。
那儿有一座船舶司的官署，给各个停泊船只登记做手续。
关于功德塔的。
李正炎不禁回头，多看了两眼向来吝啬赞言的魏先生。
欧阳戎默默看完来信，又书信一封，信上叮嘱了刁县令几句，寄了回去。
哈欠小吏一愣，欲要板脸，却立即瞧见这个口气大的素服青年身后，有个蓝衣捕头快步出列，手里举有一枚铜牌。
不过对于李正炎、魏少奇等人怀有的可能目的，欧阳戎其实是持担忧与警惕态度的。
这四句赞言大致意思是，行为方正有规矩，智谋却圆滑多变，做事上大开大合，内心却平静安宁。
乱，当然乱。
韦眉笑说：“谢贤侄女说的，说你最近在愁思此事，前几日白天去花厅送糕点，咋我与七郎也看见檀郎你谈正事时，还愁眉不解的，想心思。”
只是有点没想到，在浔阳城里，会与小师妹告白定情。
欧阳戎不置可否。
李正炎正与魏少奇对弈，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头不抬道：
“还能怎么办。”他微微一叹：“先去吧。”
身后跟随的燕六郎翻了翻手里文书，嘀咕道：
朝船舱内正在埋头弈棋的两道身影说道：
“炎公，这鹿鸣街的宅子怎么办。”
欧阳戎开始寻找帮助江州折冲府第三团士卒脱难的方法。
杜书清一行人已经抵达了龙城。
只不过，眼下却有一个坏消息。
试问，眼下这个的卫周乱象乱吗？
他缄默不言的越过旁边激动话痨的越子昂，矫健钻进后方船舱，
正堂内，欧阳戎坐下身，平静整理案牍，垂眸道：
“王俊之暂时不用去管，六郎，若是龙城那边有回信，第一时间通知我。”
只有自卑自大之人才恋位嫉才。
李正炎一行人总算是走了，眼下看来，倒是无事发生。
魏少奇似是也发现了冷场，闭嘴不言。
欧阳戎进入正堂，提笔书信一封，出门递给燕六郎，吩咐道：
“燕六郎替我寄给刁县丞……不是，刁县令。”
魏少奇叹气：“炎公这可不是好棋品。”
欧阳戎要沿着某条规划好的路，坚定走出去。
欧阳戎亦是没有提前在背后说坏话。
欧阳戎无法断定，
只能静观其变。
而他们也反哺欧阳戎一个施展抱负的大舞台。
于是又多了一副“小师妹儿子的食堂承包商”的身份面具。
杜书清“嗯”了声，收起钥匙，无声离去。
欧阳戎微微皱眉。
李正炎落下一粒黑子，惋惜叹道：
杜书清侧目。
也不知道是过期了，还是没有关键之物继续触发，功德塔内的红色福报突然消失不见。
“门口等一下。”
李正炎泰然自若的挥袖，将输了的棋盘拂乱，颔首：“砸盘。”
欧阳戎前日早晨起来发现后，不禁愁眉，
不过一想到功德不足，短时间内也难以补齐七千，没法强求，他只好自我安慰一下，转头去忙正事，也没空惋惜。
“是，明府。”
也是欧阳戎心中一个尚存的期待。
苦思了数日。
……
停顿了会儿，魏少奇叹气：
“若是去年末，欧阳良翰能接旨入京进入御史台就好了，我与炎公也能早些结识此人，也不会有今日江州之棘手。”
从营州之乱、到卫氏怂恿的中枢与大佛建造，到李正炎等激进保离派贬低，再到不久前的桂州惨案、桂州戍卒哗变。
燕六郎想了想，犹豫道：
魏少奇开口说：“他在龙城做过县令，应该有认识之人。”
欧阳戎轻轻点头，却不再言语。
<div class="contentadv"> 有些话，其实他作为浔阳王府首席谋士，并不方便说。
“檀郎可有对策？”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长缨是什么？
一口“匠作”还远远不够。
魏少奇置若罔闻，指了指棋盘说：
“下面该去哪，桂州？”
“咳咳。”李正炎咳嗽了声：
除非是到了新鲜血液彻底换不进去，不得不天街踏尽公卿骨。
可憎。
熬过这段黎明前的黑暗，怎么打也不倒，静待神都局势变化，帮离闲一家重返京城，继承皇嗣之位，乃至后面的重夺大宝。
离闲接话：“当晚问了下贤侄女，原来是哗变戍卒的事。”
恢复如初，
“刚刚开走的那艘大船，是从哪里出发，终点又是哪里，手续文书给我取来。”
至于再然后。
过程中，必不会令抱薪者冻毙风雪。
转身要退下。
特别是他大概率是走离裹儿的引荐路子。
他还要拿到一柄全天下男儿梦寐以求的“权剑”，斩断这座王朝的诸多弊端。
将他赶出王府，是离闲父子当时的避嫌决定。
魏少奇言简意赅：“与洪州互为东南门户。”
魏少奇摇摇头：“是改乾为周以来，这些年见多了时无英雄、竖子成名，难得遇见一位不负盛名之人。”
“我的棋品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到魏少奇嘴里敬仰语气的“夫子”二字，李正炎垂目，保持沉默。
杜书清留下，并且当夜住进了空闲的梅鹿轩。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欧阳戎静静等待，熬过这一段黎明前的黑暗。
“明府，毕竟是大郎的阿妹，也不算外人，也可以让大郎带话，伱若有什么话，什么告诫，直接和她说清，比较好。”
“一直没问，魏先生怎么看欧阳良翰？”
“走吧，江州不能长待，道不同，无法谋之。
站在甲板，看着顺风破浪的船头，杜书清注视了会儿，回过头来。
欧阳戎脸色有些意外：“伯父怎么知道的？”
安静了会儿，船舱内有人整理乱棋盘，状似随口问：
燕六郎道：“王俊之被越子昂引荐，后面接连参加了三场菊华诗社的雅集，与浔阳王府那位小公主殿下有过些接触。”
李正炎点点头：“这个，是要注意下。”
“比如？”
是的，是地狱没错。
他帮离闲一家重回京城。
魏少奇点点头，忽然回到不久前的话题：
“王冷然之辈，不足为惧，可江州有欧阳良翰，确实无法长待，该走了。”
“江州确实有王气，位置也好，真是个好地方哈。”
做完后，他身子后仰，靠在椅上，脸色稍稍松了口气。
“好像没什么问题，确实是从金陵出发，途径龙城、黟县的。”
离大郎语气责怪：“檀郎真是的，这事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下。”
其实说起来，对于李正炎一行人，不谈立场与戴罪之身麻烦，这些天接触下来，他确实挺有好感的。
燕六郎微怔，立马闭嘴，跟上明府步伐。
既然青史往后这数页字里行间写着的都是“君主专制”这个最优答案。
“后面交给俊之了。”
甚至同情他们被眼下朝中保离派大部队切割、抛弃的遭遇。
二人返回了江州大堂。
就是那个夏日午后，在古越剑铺斩龙台上，欧阳戎与离大郎约定好的。
浔阳王离闲一家就是眼下离他最近的那个答案。
那日爬出地宫前在那个“归去来兮”石刻旁边刻下的留字，他依旧清楚记得：
这是当初他成为“苏府谋士”时，与众人商议好的：
杜书清摊开手里的一串钥匙，木讷问道。
刚在龙城上任作县令时，欧阳戎经常自问：
此前对于愤青极端的越子昂，他都没有在离闲父子面前说过任何坏话。
燕六郎没太在意小吏的态度骤变，侧目看了一眼桌前背手静立的明府，
那么上层的你死我活、血染宫廷，没事，别影响到下层百姓大体的太平安定，就行。
“说不上。”
三日后，欧阳戎收到了刁县令的回信。
“王俊之那边，让你盯着，最近他有何动静，除了去州学上课。”
短时间内，种种事件，应接不暇。
感慨了句：“不愧夫子青睐，任他违旨留在江州。”
李正炎忽然将手中棋子丢回罐里，站起身，摆摆手：
那他更要去用最省时省力、最低烈度的方法结束它。
而知道前世某种走向的欧阳戎清楚的明白，还有一个未来鼎盛的盛世，隐隐藏在眼下卫周朝女主当政的诸多乱象之后。
那才是这个由乾改周的年轻大一统王朝，国力最鼎盛的时代。
“彩。”
“不。”拂袖砸棋盘之人安静了会儿，点头说：“洪州。”
当然，有时候，这种不争的态度，才是最大的争，只是无意识罢了。
同时，经历过龙城县的欧阳戎，不想让这个盛世只成为关内两京少数人的盛世。
只是值得庆幸的是，小师妹、槐叶巷女眷、还有浔阳王府都在浔阳城，都在欧阳戎身边。
若有惊世大才，欧阳戎自觉让出首席谋士之位又何妨。
他想走去那个盛世，瞧一瞧，触摸并改变一些什么。
但这并不是他置小师妹、槐叶巷女眷、浔阳王府前途性命如儿戏的理由。
李正炎颔首认可：
“最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有‘静气’，也不知他当初贬谪龙城遭遇了什么，未免太不‘年轻人’了。”
想起那次误会之后，离裹儿生人勿近的态度。
也是欧阳戎走出龙城时选择从离闲一家手里接过，并戴上“谋士檀郎”这副身份面具，承担这份责任的原因。
燕六郎听到欧阳戎说顺口的口误，失笑。
李正炎点头：“特别是江州，顺浔阳江而下，可轻松抵达金陵与扬州，亦是二者门户。”
这一夜，他例行来到浔阳王府夜谋。
无间地狱既然没法一蹴而变莲花净土，那就让它变的稍微好一些。
与前世相比，这里是地狱吗？
书房人刚到齐，没等欧阳戎开口，离闲竟然忽然主动提起了秦恒和第三团将士的事。
有长江中游第一渡美称的浔阳古渡被抛于后方。
旋即，他瞧见，明府大步迈进了船舶司大门，在某个值早班、打哈欠的小吏桌前停步，
明府伸出手掌，一脸平静说：
“是。”
“炎公，坐啊，这局棋还没下完呢。”
但自从第二次醒来爬出那座净土地宫起，欧阳戎便彻底断去了对来世、净土的冀望，立定脚跟。
燕六郎观察他表情，问：“明府，可有何不妥？”
“没错，这等人物在，乃卫周气运。”
……
双眸如深潭般幽静。
“是，明府。”
“比如这样。”
而拒见名气极大的李正炎、魏少奇，也是离闲父子担忧接触这类代罪之身的极端保离派会惹麻烦，才拒之门外的。
“等等。”
“魏先生和我和臭棋篓子有什么好下的。要是想弈棋，我出去叫书清来陪先生你下吧。”
“明府可是不喜欢此人？”
欧阳戎毫不犹豫的点头。
小吏笑脸以迎，翻找文书。
“好好，两位大人稍等。”
就像他在龙城做的事情一样，救一救盛世下的孤鸿遍野。
李正炎脸色意外：
“魏先生很少这么夸赞人物。”
“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魏少奇手指面前黑白圆棋子凌乱一片的方块棋盘，直言不讳：
卫氏女帝的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可憎吗。
青铜钟紫雾消失，纹丝不动。
欧阳戎顶着一片晨曦走出了船舶市贸司。
然而眼下，王俊之徐徐靠近的行为，欧阳戎亦是不方便多说。
“好一个静若得意。”
欧阳戎回头，喊住燕六郎问：
省时省力，低烈度。
所以哪怕浔阳城是如履薄冰的牢笼，他心亦安定，愈发沉静。
可能只是王俊之留在江州后的正常投靠行为呢，与李正炎等人无关，毕竟浔阳王府的吸引力太大。
否则统治阶级内部的厮杀换血，总好过下层自下而上、改天换地时的天翻地覆，人口十不存一。
人走后，船舱内又只剩下对弈的二人。
若是离闲父子真接见了他们，欧阳戎出于谋士职责，事后会告诫几句，不过没有发生罢了。
……
“没事。”欧阳戎摇头。
并且他的态度也一贯如此：
包容后来者，不排挤任何怀才不遇、投靠浔阳王府的能人志士，前提是别往沟里带。
个人私欲与前途志向当下一致，暂不冲突。
船舱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哒哒哒”的棋子落盘声。
抱猫的离裹儿也侧目看来。
欧阳戎闻言，不禁看了眼小师妹，又看了看关心他的离闲一家。
他心中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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