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0章 明珠蒙尘

与那位手握合金技术的工程师短暂而高效的私下交谈后，张卫东心中已然有数。

他没有在车间外过多停留，只是与对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并让赵永志悄悄记下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回到考察队伍中，张卫东的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他依旧认真听取企业方的介绍，参观生产线，与管理人员交谈，但内心的焦点已经转移。

这一次的南方之行，像是一面镜子，让他清晰地照见了一个普遍存在却又容易被忽视的现实：

许多真正有才能的技术人员，如同被沙土掩盖的明珠，并不一定拥有多大的名声。

尤其是在一些私营企业主有意无意的“保护”或者说“压制”下，这些人往往籍籍无名，他们的光芒被局限在狭小的范围内，难以被外界发现。

这背后的逻辑，张卫东再清楚不过。

任何一个精明的老板，都不希望自己麾下的人才被外界盯上，成为被挖角的对象。

毕竟，培养一个技术骨干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资源。

而且，人一旦出名，身价必然陡增，企业就要面临要么大幅加薪留人，要么眼睁睁看着人才流失的两难境地。

更微妙的是，这些有真本事的技术人员，往往缺乏自我宣传的渠道和能力。

在外行的老板们看来，难以直观判断其技术的真正价值；而在懂行的同行眼中，彼此往往是竞争对手，对方不在自己老板面前诋毁你，就算得上是君子之风了。

这种环境下，技术人员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他们的创新火花也常常因缺乏足够的激励和平台而悄然熄灭。

“不能再仅仅依靠官方渠道和知名学者推荐了。”张卫东在心中暗自思忖，“必须主动下沉，深入到工厂车间、研发一线，用‘淘金’的眼光和耐心，去发掘这些被埋没的人才。”

有了这个明晰的策略，张卫东反而不再像最初那样急于寻求大规模的企业合作了。

他意识到，人才才是创新的源头活水。

只要找到了关键的人才，凭借“基石计划”所能调动的资金和政策支持，就不愁技术难题无法攻克，不愁项目无法推进。

下一站，是位于本省另一座工业城市的中型材料企业——金辉新材料。

相较于之前那家开口就要五千万预付和五年独家采购的企业，金辉的规模要小一些，老板姓陈，是个看起来颇为务实的中年人。

接待工作做得中规中矩，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丝毫怠慢。

张卫东照例听取了企业介绍，参观了不算宽敞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厂房。

在与几位核心技术人员进行集体座谈时，他敏锐地注意到，坐在角落的一位姓吴的工程师，在谈到某个特种陶瓷的烧结工艺时，眼神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但随即又迅速敛去，并未在众人面前深入阐述。

张卫东记下了这个人。

集体座谈结束后，考察团被安排自由参观。

张卫东看似随意地踱步，来到了相对僻静的厂区物料堆放处附近。

果然，没过多久，那位吴工程师便“恰好”路过。

“吴工，忙呢？”张卫东主动打招呼，语气随和。

“啊，张主席，我……我去库房拿点东西。”吴工程师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不急，抽根烟？”张卫东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过去。

这是他屡试不爽的“开场白”，烟雾缭绕间，往往能让人放松警惕，拉近距离。

吴工程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借着张卫东递来的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两人靠在堆放着包装材料的角落，仿佛只是工作间隙偶遇闲聊。

“看了你们的生产线，基础不错。”张卫东开启话题，目光却留意着对方的表情，“尤其是刚才你提到的那个陶瓷材料，听起来很有想法。”

吴工程师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含糊道：“只是……一点不成熟的想法，陈总觉得投入太大，风险高，一直没立项。”

张卫东弹了弹烟灰，语气不变，抛出了他那套经过验证的“话术”：“有没有自己觉得拿得出手，但还没机会展示的好东西？我这边，可以给有真本事的人，一个满意的价格。”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诱惑力。

吴工程师猛地抬起头，看向张卫东，眼神中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他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下定决心，最终压低声音反问道：“不知道张主席心里，什么才算是拿得出手的？”

“当然是在同行业里，比较领先的东西，超前的更好。”张卫东的回答驾轻就熟，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不同的东西，有不同的价格。价值决定价格，这是市场规律。”

吴工程师深吸了一口烟，仿佛要将那点犹豫随着烟雾一起吐出去。

他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我手里……有一套关于高性能氮化硅陶瓷基复合材料的制备工艺和配方思路。不敢说独一无二，但至少目前市面上公开的、我知道的同类产品，性能指标达不到我这个水平。实验室小样我做出来了，数据很漂亮……不知道张主席能开什么价格？”

张卫东心中一动，氮化硅陶瓷基复合材料，这可是高端装备、航空航天领域急需的关键材料之一！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同样低声问：“你们陈总还不知道吧？”

“哼，”吴工程师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带着明显的不满和鄙夷，“我跟他提过一嘴，说需要投入一些经费做中试。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顶多给我批五万块钱经费，还要等产品卖出去有了利润再给我一点提成。五万块？连买点像样的原材料都不够！”

张卫东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那被压抑的才华得不到认可的愤懑，以及对于自身价值被严重低估的不甘。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开价，语气果断而肯定：“你能在我指定的地方、指定的时间内，用你的工艺做出符合你声称性能的产品。我可以直接给你个人，一百万。现金、转账，随你选。并且，后续项目如果成功，你还可以拥有技术分红权。”

“一……一百万？！”

尽管有所期待，但当这个数字真的从张卫东口中清晰地说出来时，吴工程师还是惊呆了。

他夹着烟的手指明显颤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卫东，仿佛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一百万！在2006年，这绝对是一笔能彻底改变一个普通工程师整个家庭命运的巨款！远远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

陈总那抠抠搜搜的五万块，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讽刺。

张卫东看着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狂喜，知道自己又一次命中了要害。

他微微一笑，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你的技术，经得起检验。”

“经得起！绝对经得起！”吴工程师几乎是脱口而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张主席，我……我可以用任何方式证明！我家里还有实验室小样和数据记录！”

“好。”张卫东点点头，将手中的烟头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具体细节，会有人跟你联系。今天的话……”

“我懂！我懂！张主席您放心，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去！”吴工程师连忙保证，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

张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角落，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休息。

走在回会议室的路上，夏日的风带着一丝温热拂过面庞。张卫东看着这座略显陈旧的厂区，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藏着明珠，只是缺少了发现它们的眼睛和给予它们光彩的平台。

而他，就是要做那个执灯的人，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细细搜寻，让每一颗蒙尘的明珠，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绽放出应有的璀璨光芒。

回到会议室的座位上，张卫东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但是脸上却是平静如水。

在南宫燕做派的影响下，此时的张卫东心里连一点愧疚都没有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不是在挖墙角，而是在做善事。

而且还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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