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觐见,倾诉,三问(4k)
舷窗外,暗青色的阴影正无声蠕动。那是些古怪的海生动物,最短的也有七八米,长的竟达十几米,宽阔的膜翼像褪色的绸布般贴在躯体两侧,划水时泛着细碎的磷光。
它们的躯干混着南方巨蟒的粗壮脊骨与海蛇的流畅线条,最骇人的是嘴部——从唇齿到喉咙深处,一圈圈细密的尖牙层层嵌套,咬合时发出“咔嗒”的脆响。
潜艇设计时特意打磨的流畅弧度,让这群龙族亚种的牙齿根本无从着力,只能留下浅浅的划痕,让其焦躁地环绕游弋。
距离终点越近,孵化场的食物链特性就越发明显,胜者吞噬败者,也吞噬对方的基因片段,失败者的优势被胜利者摄取,日夜厮杀以追求进化。
……
钟楼内,关于西泽尔的讨论仍在继续。
“不?”夏弥疑惑地歪了歪头,“你的意思是,他觉醒的权能并非火系?跟红色不对应?”
“它不属于地、水、火、风四大元素,”赵青淡淡开口,“而更近乎于精神元素和虚无缥缈的以太,一种……更为本质的力量。”
“更确切地说,在我的感知中,它就像是一串时空的钥匙,代表着世界与命运的眷顾……”
毫无疑问,这便代表着极高的研究价值。
也许,奥丁给出的谜题,关键正在于他的经历和蜕变原理上,乃是对“命运适格者”的筛选与培养。
“怎么可能?”夏弥坐直了身子,“时空的钥匙?一个人类,承载这种层次的权能?!”
“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赵青语气平静,“当然,这股力量目前只是埋于他灵魂深处的一粒种子,虽说正在觉醒,已初步萌芽,但过程极为缓慢,甚至可能因某种阻碍而遥遥无期,终其一生也未必能真正破土。”
“正在觉醒么?”夏弥思索着开口,“可他离初代种的力量层次还差得远……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懵懂地踏上了那条……封神之路?”
“应该很接近了。”
赵青的眼神微微闪动:“不像是主动的‘暴血’,而类似于‘圣骸’的寄生与引导。可问题是,我完全没感应到那件本应存在于他身边、用以激发、升华其血统位阶的关键道具。它……失踪了。”
“现在的他,就像被按下暂停键的齿轮,空有潜力,却转不起来。”
“失踪了?”
夏弥愕然:“导致了觉醒中断?究竟会是什么东西?某种炼金器物?还是……活体样本?”
“过多的猜测无益,”赵青收回远眺的目光,“不如,让他自己来回答。”
当然,一位降临的“神”或“天使”,肯定不该像审讯者般向信徒句句追问。
那样只会暴露自身的虚怯。
最高明的方式,是营造神圣的氛围,用仿佛全知全能的、主动解答对方内心最深切疑惑的姿态,来引导他自愿地倾诉出一切。
就此卸下心防。
……
窗外的雨势早没了分寸。
豆大的雨点砸在祈祷堂的彩色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叩击窗棂。
雷声在云层里滚着,偶尔劈下一道惨白的光,把门口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在瞬间缩成一团。
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时,带着一身湿意的西泽尔走了进来,收起了伞,将其靠在墙边,动作轻缓,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若有敏锐的观察者,或许能察觉到他手腕上的异样——校服的袖口下,隐约能看到一圈深色的布条,里面捆着一柄折刀。
这不是信徒拜见神迹该带的东西,更像是一个随时准备应对危机的猎手。
西泽尔很清楚,兽群中存活率最高的那只野兽未必是最强壮的,它可能很瘦削,看起来很疲惫,但异常警觉。
它的瘦削和疲惫恰恰是因为它太过警觉了。
这份警觉在真正的危机到来时,会为它多争取一点点时间。
他也明白,面对一些无法理解、隐藏风险的事情,最不该做的就是转身逃跑。
逃跑只会暴露自己的弱点,让捕食者更快追上。不如主动出击,哪怕看不清对手的模样,也要先握紧手中的利剑。
空气中的馨香比安妮描述的更浓郁,“弥赛亚牧羊像”的圣光洒下温暖,让西泽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几分——但也仅仅是几分。
这个看起来疏离又沉默的少年,小时候上的是教会办的慈善学校,从一年级开始就有神学课;七岁就被委任为瓦伦西亚省的牧师,并掌管整个瓦伦西亚省的教会财产;
同年,他穿上了炽天使甲胄,成为翡翠冷史上最年轻的军官;八岁被任命为教皇秘书局的首席秘书,九岁的时候当上了甘迪亚省的教区长;十五岁时,他指挥炽天骑士团攻破了锡兰王都,立下了赫赫战功。
然而,也正是在那一年,他犯下了在教廷看来“足以被绞死一百次的重罪”,具体为何,外界众说纷纭,只知道最终他被判逐出翡冷翠,终身不得返回,从云端骤然跌落泥沼。
西泽尔·博尔吉亚,这个名字在教皇国乃至整个伊罗伯的上层圈子里,都曾如雷灌耳,又迅速沉寂,蒙上一层灰暗的阴影。
他的人生轨迹,本身就是一部浓缩的教廷权力斗争史,被无数次的倾轧塑造成形。
可讽刺的是,尽管从小便受圣典熏陶,他却一直是教皇国少见的那种无信仰者,只因他曾见证过教会乃至这个世界太多的黑暗:
号称神之代行者的教皇,躯壳里却像是装着魔鬼;枢机卿们傲慢地宣称“我们即为法律!我们就是神!”,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每一次庄严的弥撒背后,都进行着最肮脏的交易和最冷酷的算计,何其肮脏!
在这个由权力、欲望和谎言构筑的黑暗森林里,每个人都是择人而噬的野兽,慈悲与怜悯是最无用的奢侈品,没人会同情弱者。
如果神和天使真的存在,如果它们真的全知全能且公正慈悲,那么它们早该睁开眼,看看这披着神圣外衣的腐烂世界了。
早该降下雷霆审判,将那些窃据神名的伪信者、那些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连同这扭曲的体制一起,彻底化为灰烬了吧!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祈祷声,和同样无尽的鲜血与谎言。
所谓的“神恩”,从来只降临在那些手握权力的人身上,被精心编织出来,愚弄世人。
当安妮带着那种近乎梦呓般的激动,向西泽尔描述教堂所见的“显圣”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警惕、嘲讽和怀疑:这是哪来的诡诈把戏?特地在这远离权力中心的边陲“小城”,显露虚假的“神迹”?
目标是谁?安妮这样心思单纯的贵族少女?还是……冲着自己这个被放逐的“罪人”而来?亦或者,是枢机会、教皇厅为掀起战争造势的计划前奏?
根据星历1794年制定的《宗教秘密法》,但凡涉及到神、魔鬼,这些超越人类认识范畴的事件,都是神圣灾难,必须由教廷的专属军队介入,任何国家和政府都不得干涉。
从这一点看,典籍中的“神临”或“魔降”似乎真正存在,但它们刚出现就会被封锁、掩盖、粉饰,绝不可能泄露信息,只有那些伪造的显圣才会为人所知,服务于教廷的特定政治目的。
一旦此事被判定为神圣灾难,整个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都会立刻被强行控制,无论自己还是阿黛尔、安妮皆会深受影响,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相比之下,倒不如仅是场拙劣的骗局更佳。
就在西泽尔心中疑窦丛生,冷静地评估着眼前一切是幻象、陷阱还是其他什么、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大厅内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
圣像散发的光和热骤然暴涨,空气中残留的湿意与阴冷被彻底驱散,仿佛从阴雨的春夜一步跨入了温暖的盛夏午后。
祭坛上空,一道更加纯粹、更加炽烈的光柱凭空出现,其中隐约浮现出一个背生翡翠色六翼、面容模糊、由光与影勾勒出的崇高身影,一对遮眼,一对遮脚,一对用来飞翔。
这正是古老典籍中描述的、位于天使序列顶端的“炽天使”撒拉弗的典型形象!传说因为他们由极致的神圣之光构成,凡人之眼不可直视,见之则亡,故而才需要遮蔽。
光粒从羽翼边缘簌簌落下,落在石板上,竟开出转瞬即逝的金色花朵。
同时,在西泽尔的感知中,整个教堂的空间似乎在无限扩张,变高,变广,穹顶高远如天宇,四周的墙壁退向无尽的远方,隐没于光的界限之外。
而他自身,在这突如其来的宏大与辉煌面前,感到无比的渺小,宛若尘埃。
像一只偶然间爬入神殿的蚂蚁,茫然地仰望着支撑起整个世界的巍峨巨柱。
“迷途的羔羊,我看见了你心中的荆棘与迷雾,听见了你沉默中的诘问与呐喊。”
一个恢宏的声音在教堂里回荡,带着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我的民,你站在光的面前,心中却藏着黑夜的阴影。”
“你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如同骆驼背负着稻草,行走在干旱的旷野;你渴慕真理,却又被谎言所困,如同船只在迷雾中漂泊。”
“不必惶恐,也不必急于藏起你的利刃,今日我显现于此,并非为了索取盲目的崇拜,而是愿为真正的寻求者,拨开眼前的阴霾。”
“凡你所惑,我必解答;凡你所忧,我必抚慰。你只需开口,说出你心中最深的叩问!”
西泽尔心中震动——这声音太懂他了,懂他藏在冷漠下的警惕,懂他对“神”的怀疑,甚至懂他腰间那柄折刀背后的恐惧。
他更清晰感受到自己所受的重力,似乎也随着空间变幻而同比例缩小,轻轻一蹬间,竟像羽毛般飘了起来,越飞越高。
风从光柱中吹来,带着温暖的馨香,拂过他的脸颊,像是在催促其说出心中的疑惑。
那尊“撒拉弗”光影轻轻振翅,洒下更磅礴的光雨。光雨在空中交织、凝聚,转瞬间,将一座华丽的空中城市构筑,悬于高天之上,那是马斯顿!
西泽尔绝不会认错,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标志性建筑,甚至广场上盘旋的红隼,都栩栩如生,细节完美得超越了世间一切工匠所能打造的模型!
除了神灵赋予的伟力,真的还有其他方式能解释这种凭空造物的奇迹吗?
让他忍不住想要相信,却又不敢轻易相信。
弥赛亚圣教在每部经典中反复强调,只要你诚心信神,神便会赐予你所需的一切。
因为神无条件地爱着世人。
可他却从未感受过这种无缘无故、不计回报的爱。
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毫无缘由的给予?
所有看似慷慨的赠予,背后都必然隐藏着某种形式的交易,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当你获得一样东西的同时,无形中就在牺牲另一样东西,这是世界的铁律。
魔鬼往往冒充圣徒诱惑人类,用美好的承诺掩盖背后的阴谋。眼前的“天使”,真的是神的使者吗?还是某个别有用心存在的伪装?
西泽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早已不是那个会被表面权威震慑、内心冲动、抓着石子就上的少年了。他没有冒昧地质问对方的身份和目的,那太幼稚,也太危险。
“尊贵的存在,感谢您的垂询。”
西泽尔斟酌着用词,避免直接使用“天使”或“神”的归属性称谓:
“我非你的‘民’,也从不信‘羔羊’之说。在翡冷翠的那些年,我见惯了以你的名义施行的杀戮,见惯了披着圣袍的豺狼。但我确实有一些困扰已久的疑惑,希望能得到启示。”
他顿了顿,像在昔日枢机院会议上陈述一样,冷静地列出了心中最核心的几个问题,语气平稳无有起伏,目光却锐利如刀:
“第一,安妮·斯图亚特小姐,那个带我来此的女孩,其身上发生的变化,是源于您的恩赐吗?这种恩赐,需要她,或者我们,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眼中的狂热,像是被点燃的烛火,却不知自己燃尽后会剩下什么。”
光柱深处,六翼的剪影微微收拢,像一次无声的呼吸。
“第二,”西泽尔继续,声音更低,“我曾听闻一个说法,两百多年前,教团先驱最初在北方冰岛阿瓦隆找到的,并非什么神赐的乐园,而是另外一个文明残留的遗迹,一个失落的……史前文明。”
“若这段记录是真的,那么我想知道,您所代表着的‘神’,与那个史前文明究竟是什么关系?您展现的‘神圣力量’,是否也源于那个文明的技术?”
“所谓的‘神恩’、‘显圣’,是否只是史前文明遗留下来的‘工具’产生的效果?”
迄今为止,他所经历的异事中,最接近于这“天使降临”,便是穿戴上炽天使甲胄后可用精神引爆的“狂化”,两者多半有所关联。
原来是源自于这项技术的诱导么?“炽天使”机动甲胄?远超现今炽天铁骑的初代型号?赵青在暗中自语,聆听着西泽尔在她的激发下,平日里隐去的情绪逐渐释放,道出本我的思与理:
“第三,一百多年前,十字禁卫军烧死尼禄皇帝的那天,教皇曾光辉万丈地宣告,‘君王统治这个世界的历史已经结束,从此世界将沐浴在神恩之下,只要教廷存在一天,就绝对不会允许任何君王恣意发动战争!’”
“尼禄却在烈焰中嘲讽地反驳,向着公众道出了最后的遗言‘当你镇压了所有的王,你自己就是新的王。你将用那只握着圣杖的手,发起新的战争!’这个被视作疯癫之语的预言,后来成为了现实……”
他一字一顿,语气渐沉:“我想问,这个世界,为何永远像一片野兽横行的森林,重复着一个个弱肉强食的轮回,充斥着权与力冰冷博弈下的产物,毫无真正的秩序与公义可言……”
“难道,就没有另外的、可真正终结它们的出路吗?”
三个问题问完。
西泽尔闭上了嘴,握紧了袖口的折刀。他等着眼前的“天使”发怒,等着这神圣的幻象破灭——毕竟在翡冷翠,质疑教廷的人,从来只有两种结局:
要么被冠上“异端”的罪名,被判跟魔鬼沟通的重罪,用火刑烧死,要么像他一样,在交易与妥协之下,被逐出权力中心,终生背负“罪人”的烙印。
可预想中的雷霆没有落下。
最后一个字回荡开时,教堂里的光忽然暗了一瞬,仿佛连神圣的力量都在为这个问题沉默:“善哉!孩子,你虽心藏寒冰,却持守真理的剑,这甚好。你所问的三事,我必一一向你陈明!”
“现在,且听——”
“迷途的星火啊,你的疑问,本身便是答案的倒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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