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1章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段志玄自幼从军，自然深谙‘慈不掌兵’的道理。

即便心中对这个巨大伤亡无比悲痛，但也不至于因噎废食，放弃旱天雷这个对阵神器，更不会恨屋及乌，连带着李斯文也一起记恨。

副将也只觉得心里发堵，愣愣点头后问道：“将军，打扫战场时还俘虏了几十个吐蕃兵卒，要如何处置？”

“还用问，血债血偿，一个不留！”

段志玄冷声一声，双眼充血的朝吐蕃俘虏看去，成功摧毁吐蕃粮仓已经是大功一件，这几个俘虏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那还留着干嘛，浪费粮食？

当数十个吐蕃兵卒被一一踹进坑里，尽数掩埋之后，只留一片余烬的营地，顿时响起一阵嘶吼的欢呼。

逝者已矣，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会在心中铭记这份伤怀，然后继承逝者遗志，用最大的声浪，庆贺这场不可思议的大胜！

五百轻骑冲阵敌营，只付出不足两百之数的性命，便成功完成目标，将不可一世的吐蕃兵卒打的逃之夭夭！

这可是在凉州戈壁来去自如，骁勇善战的吐蕃，细数以往十数年，连番战役下来，又何曾有过如此辉煌的战损比！

尤其是自家将军下令，将所有俘虏一并坑杀，绝不给敌人留下丝毫活命的机会。

眼睁睁看着吐蕃兵卒窒息而亡，总算出了口恶气的将士，不由的振臂高呼，齐声喊着自家将军的大名。

对此，段志玄回以勉强的微笑，心中还在惋惜，那惨死的一百八十九位兄弟。

明明只要再谨慎一些，这个数字就会大幅减小，为什么自己要冲的这么靠前，以至于兄弟们生死相随，最后身陷敌营！

这完完全全是自己的过错！

懊悔不已的段志玄，随便应付了几口，勉强填饱肚子，便找上副将，与将士们一起，将战死兄弟们的遗体小心收拢。

按理说，正常的处理办法是马勒裹尸，落叶归根，自己一路将他们带来了甘州边境，也理当带着他们荣归故里。

但长途跋涉，再加上戈壁气候炎热，只怕还在路上，这些兄弟们的遗体便会腐烂发臭，甚至可能引起瘟疫。

就地掩埋的话，段志玄又实在不忍，让这些兄弟孤零零的守在大漠深处，逢年过节，连个上香的都没有。

愁苦之下，段志玄想起了临行前，李斯文的那句题诗‘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勒裹尸还’。

既然死得其所，又何须马勒裹尸，火葬！

小心收敛好每一个人的骨灰，段志玄嗓音干哑的命令道：

“同村同乡同县的，记好各自兄弟的位置，一会将骨灰收好，返程后将他们亲自送回家。”

“记得告诉他们...‘是某这个当将军的，辜负了你们这些家眷的信任，没能把你们的儿子、丈夫安全带回家！’”

情到深处，每位将士都忍不住的潸然泪下，轻轻抽泣。

段志玄颤抖着手臂，将随身携带的好酒分杯，一次次的洒落在地：“劝尔一杯酒，走时莫回头！”

戈壁上少有干柴树木，但幸好，占地数里的营帐即便被大火席卷了一次，仍旧留下不少的兽皮木料，足够所有逝者进行火化。

全体将士抱着头盔跟在段志玄身后，与他一同哼唱着‘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伤’，送别战友，看着火光逐渐蔓延，舔舐着同袍的尸骨。

“将军，你先去休息一会，这里有某看着。”

注意到自家将军晃晃悠悠，眼看着就要站不住，副将两步上前，搀扶住段志玄的臂膀。

段志玄摇了摇头，在他的搀扶下转过身体，目视全体将士，沉声说道：

“临行前，监军大人专门为某等题诗，‘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勒裹尸还’，而今某才明白此话真意。”

“这些同袍为国开疆而死，死得其所，不必再用马勒裹尸彰显功绩，某等能活着站在这里，便是最好的功勋！”

“兄弟们，不必不舍，慷慨为之送别，因为这同样也是某等的宿命，他们不过早一步远去，某等终会相逢！”

扫视过每位同袍的脸庞，段志玄的声音越发轻微：“直到现在，某的耳畔依旧传来，这些同袍临死前的呐喊——‘冲锋，踏过某的尸体，冲锋’。”

“纵然身死，他们也没有遗忘身后战友，死也要为某等打开一条生路。”

“仰赖同袍托付性命，某等活了下来，那生者职责，便是为死者开路，义之所至，生死相随，带他们回家！”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所有生者泪洒长襟，但哪怕眼前一片模糊，依旧振臂高呼，为战友送行，为大唐贺威，祭奠死者，慰藉生者。

从古至今，少有能为死去同袍做到这种地步的军队，也少有将军能折下身段，亲自为战士们收敛尸骨。

但现在，所有亲眼目睹此景的兵卒们，心里都不停回荡着那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勒裹尸还’。

哪怕将来自己战死，也会有幸存同袍为他们敛尸，送他们回家，让他们安眠在家里的那颗老槐树下，陪伴着父母渐渐老去...

既然如此，那他们作为生者，唯一能替逝去同袍做的，便是继承他们的遗志，消灭所有来犯敌军，让我边关彻底恢复安宁，让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打死李斯文也想不到，不过心血来潮吟诵了一句，竟为大唐边军重塑了军魂。

此后百千年，这支边军守望边境，一路从凉州到甘州、瓜州，大唐疆域扩到哪里，这些人边戍卫到哪里，脚印直到安西都护府的域外。

所到之处，无人不为这支边军的生死相随，感到羡艳、惊怒，乃至惶恐不安。

这样一支悍不畏死，勇于牺牲，哪怕只剩最后一人，还在向敌军冲锋的铁骑，真的能以人力战而胜之？

没有人知道，因为这支铁军不曾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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