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昉的抉择
“呵———”
孟昉费力地睁开正强烈抗议的双眼皮，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一边抬手抓了抓胳膊，一边从被窝里慢慢坐起身，茫然地呆坐在床上。
浓重的困意还没散去，大脑仍像裹着层雾似的，昏昏沉沉有些混沌。
晨晖透过窗帘，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金箔似的光斑。随着天色渐亮，光线像是被谁悄悄拽着的纱幔，一点点漫过窗台，爬上了硕大书桌的边缘。
几本厚壳专业书斜斜地摞着，旁边散落着十几页边角卷成波浪的打印文献，上面布满了红笔圈画的痕迹。一支银色钢笔斜插在陶瓷笔筒里，笔尖还凝着点干涸的红色墨水。不远处，半块吃剩的面包用塑料包装裹着，静静躺在那里。
桌子下面的电脑机箱中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散发着幽幽的蓝光，那是机箱散热风扇的光芒。
而在书桌边放着两只椅子，一只是简约风格的木质椅，另一只则是张折叠椅。
孟昉抬手看了眼手环，现在才六点钟，天刚刚亮。从书桌上和电脑的情况来看，昨晚自己大概率又是工作到困倦至极然后倒头就睡，所以连电脑都没关。
看着折叠椅和桌上并排放着的两个马克杯，她忽然想起来了。 昨晚周子力来过家里，两人一起探讨工作到晚上九点对方才告辞离开。
临行前，周子力像个老妈子一样告诫自己不要熬夜，困了就睡觉，不要吃宵夜，睡前记得关电脑。不是怕浪费电，而是他担心机箱风扇的噪音和光亮会打扰睡眠。
只不过，孟昉还是照例把对方的叮嘱挨个违反了一遍。
周子力清楚这位上级屡教不改，却仍不厌其烦地想纠正孟昉糟糕的生活方式。毕竟，根深蒂固的习惯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孟昉呆呆地看着折叠椅和马克杯，心中莫名有些暖意。
她并不讨厌这样。
阳光把房间填得满满当当，却没带来半分暖意。相反，丝丝凉意像幽灵似的往骨缝里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孟昉翻身下床，披上外套走到衣柜前，翻腾一阵后找出了稍厚些的衣服。她虽喜欢秋天，可这季节又冷又没到供暖时候，还是让人有些不适。
洗漱完毕穿戴齐整后，孟昉走到书桌旁把折叠椅归置好，又将桌上散落的文件和书籍一一收拾整齐。她拿起手中的打印件扫了一眼，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文件的标题为《仙女座暗物质属性与探测研究进展》，是国际天文界对于仙女座星系暗物质的最新发现以及未来研究方向，文章的第一句话显得格外醒目。
暗物质是宇宙的隐形建筑师，而仙女座是它的设计蓝图。
孟昉在大学虽然攻读的是天体物理学，但具体研究方向是系外行星与行星系统演化，和暗物质没太多关联。况且，出于对自然界的痴迷，她最感兴趣的其实是星球如何从无到有，构建出复杂的地貌甚至生态系统。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对暗物质、尤其是仙女座暗物质产生了浓厚兴趣。为此，孟昉破天荒地请恩师史教授帮忙托关系调换专业，哪怕因此导致职位和收入的双重降低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明明之前对暗物质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兴趣。
关于这个问题，孟昉始终想不明白。硬要说的话，就像心里有个执念在反复提醒她：去研究暗物质和仙女座，那里有你一直追寻的东西。
而这股执念的由来，源自一次旅行。
半年前，休假中的自己来到了温宿大峡谷顶端欣赏日落。
当日轮渐渐隐没在断崖背时，天空的色彩开始沉淀。火烧云褪成胭脂红，再缓缓晕成葡萄紫，唯有地平线处还凝着一抹琥珀色的亮边，把峡谷的轮廓勾得愈发锋利。
就在最后一抹橙黄色的日光即将沉入地平线时，孟昉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悸动，就好像是什么被遗忘的东西突然撞回了记忆里。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从脑海深处浮了上来。那感觉很轻，像落在手心的雪花，明明触到了轮廓，指尖一捻却化作水痕。
是个声音吗？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过一句什么，具体的字句像被浓雾裹住，怎么也抓不住。又或者是个场景？阳光的角度很特别，落在木质桌面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可再往下想，那画面就像被揉皱的纸，展开来只剩一片模糊的灰。
突然，孟昉脑子里闪过一道缝隙，有个模糊的影子在里面晃了晃，像是谁的侧脸，又像是某个物件。
一个小小的、吊坠般的东西，在日落余晖下闪烁着耀眼的琥珀色暖光。
从那以后，调查暗物质与仙女座的执念便在她脑海里生根发芽，无时无刻不让孟昉感到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孟博士？发什么呆呢？该吃午饭了。”
孟昉一怔，思绪从繁杂的回忆中惊醒。她慢慢转过头，看向办公桌旁的周子力。
自己的助手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他身上是件浅米色的棉麻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下半身是条简单的卡其色休闲裤，裤脚微微垂在白色板鞋上。
孟昉怔怔地看着对方，心中再次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往好听了说是冰山美女，往难听了讲就是没情商的面瘫。除了史教授，几乎没人能和她走得亲近。
但周子力不一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孟昉就觉得对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他们是失散多年的旧识，只是因种种缘由断了联系。
她隐约记得周子力爱吃的菜，记得他习惯清晨晨跑，还喜欢收集跑步鞋……
要是换作以前，孟昉肯定会断言自己从未见过周子力。可如今，她也不敢确定了。
“孟博士？” 见对方依旧魂不守舍，周子力脸上泛起一丝担忧，“您还好吗？看您没什么精神，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嗯，熬了会儿夜。” 孟昉回过神，低下头把脸转向别处，“没事，待会儿喝两杯茶就好了。”
“您总是这样可不行啊。”周子力摇了摇头，边走向办公室门口边半开玩笑地说道，“先不说影响第二天工作效率的事，熬夜对皮肤很不好哦，会让人老得更快，男女都一样……我先去食堂了，您也快点，今天有莲藕排骨汤。”
这样的场景和对话，似乎在很久以前也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孟博士，我爸妈下周准备过来看我，我想跟您请个假。”坐在餐桌对面的周子力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就……就请两天……不，一天吧。”
“当然可以，不过一天太少了。”孟昉往嘴里送了一块莲藕，短暂地思考后回复道，“这样吧，我给你放三天假。下周三开始休，算上周末有五天。”
“啊？”周子力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连连摆手谢绝，“我才刚来单位没多久，怎么好意思休这么多天……再说我连休五天，工作还搞不搞了。要不……我就休两天。”
孟昉放下汤匙，盯着对方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就按我说的休。组里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用担心工作。你父母难得来一次，子欲养而亲不待知道吗。”
虽然话说得有点不好听，但周子力很清楚她并无恶意，只是单纯不太懂人际往来而已。于是便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哎，那我就谢谢您了。”
看着助手脸上那藏不住的欣喜之情，孟昉心底忽然涌起一丝嫉妒与失落，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父母都是好人，可得招待好他们。”
“哈哈哈，这话说的。”周子力噗嗤一声笑了，“您压根不认识我爸妈吧？怎么说得跟早就认识他们似的。”
孟昉被这么一激，想都没想便回答道，“你父亲叫周旭亮，你母亲叫张静。”
话刚一出口，不只是周子力，连孟昉都愣住了。
自己怎么会知道对方父母的名字？入职档案？不对，单位又不是保密机构，大家都不是小学生了，入职档案里根本没有父母信息。
周旭亮和张静这两个名字就像是深埋于记忆之中似的，稍一刺激便轻易地破土而出了。
周子力偷偷抬眼想观察对方的神情，可孟昉一直低着头，根本看不清她的脸。难道孟博士私下查过我的档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诡异的气氛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直到午饭吃完都没再说一个字。
令人窒息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下班，下班带来的轻松感让两人的话多了些。因为加了会儿班，单位里基本没什么人了。
周子力见对方表情无异，又确定周围没人后才鼓起勇气问道，“孟博士，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怎么知道我爸妈名字的？”
孟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仰头望向天空。整个下午她脑子里都乱糟糟的，实在想不明白从温宿大峡谷到现在，这一连串怪异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裹挟着寒意的秋风突然转了向，卷着落叶在地面上打着旋。浓黑的乌云正从天边涌来，层层叠叠地挤压着最后一点天光。云团翻滚的速度快得惊人，时而裂开一道惨白的缝隙，又瞬间被更厚重的阴影吞没。
远处的雷声像是闷在棉絮里的鼓点，一声接着一声从云层深处滚来。起初还隔着遥远的距离，带着模糊的震颤，没过多久便清晰起来，每一次的轰鸣都能让空气微微发颤。
孟昉看着远方步履匆忙的路人，表情有些呆滞地喃喃自语，“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出乎周子力的预料，他只是轻轻苦笑了一声，“我信。虽然咱俩也就相处了半年，但以我对您的了解，您不会说谎。”
“而且最主要的是，您对人际交往没有兴趣，当然也不可能私下调查我的家庭背景。”
孟昉暗自松了口气，仿佛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最近怪事太多，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等我查清楚真相，再跟你解释吧。”
“哈，您不用跟我解释。不过要是这世上真有什么连您都弄不明白的怪事，还被您查清楚了，我倒挺想听听前因后果的……”
两人一路聊着天，地铁站已近在眼前。由于住得不算远，他们乘的是同一趟地铁。
细密的秋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带着刺骨的凉意斜斜飘着，很快便连成灰蒙蒙的雨幕从天空垂落，远处的高楼大厦也被晕染成了模糊的巨影。
天空中的雷声早已褪去先前的沉闷，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从云层深处炸开。闪电划破阴沉的天幕，惨白的光瞬间照亮被雨水浸透的地面。紧接着，雷鸣如千军万马般压来，震得地铁站的玻璃顶都嗡嗡发颤。
周子力正准备搭乘电梯进站，突然猛地怔住，随后慌张地卸下背包翻腾起来。翻找了好一阵后，他垂头丧气地又背上了包，转身朝地铁站外走去。
“孟博士，您先回去吧。我有一份今晚要改的文件忘在办公室了，得赶回去拿……”
“哦，那我先回……”孟昉说着便回头准备和周子力道别，但她的话没能说完。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的瞳孔和心脏瞬间紧缩，在这一瞬间，就连呼吸甚至都凝滞了。
厚重的云层中闪闪发亮，白色和紫红色的电弧在其中疯狂游走。震耳欲聋的雷声如海啸般轰然炸响，仿佛无数巨石从云端滚落，砸在空旷的天地间一般，就连脚下的路面都在跟着颤抖。
震天动地的雷声连绵不绝，听着就像爆炸声；闪电的亮光刺目耀眼，和爆炸时的光芒惊人地相似。
而周子力的背影已经隐入了雨幕之中，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
“你等下！！！危险！！！”
孟昉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出地铁站，踉跄着追上周子力，双手死死攥住了对方的胳膊。
周子力被此举吓得一哆嗦，回头诧异地大声说道，“孟博士！？你干什么？赶紧回地铁站去！这么大的雨，别把你给淋感冒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想拿掉对方的手。但出乎意料的是，孟昉的手劲前所未有的大，手背甚至暴起了清晰的血管，攥得自己小臂都有点生疼了。
看这情形似乎不太对劲，周子力赶紧轻言细语地安抚道，“孟博士，这儿没危险啊。我就是去拿份文件，能有什么事呢？”
孟昉并没有回他的话。只是低垂着头，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并且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孟博士？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此时，周子力也察觉到对方的状态似乎有些异常，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担忧和焦急，“您不能在这淋雨了，咱们先回地铁站去，我不拿文件了。”
孟昉依旧没有应声，宛如一尊雕塑般保持着原有姿势一动不动。不知何时，连身体的颤抖也悄然停止了。
周子力想搀扶孟昉离开，可对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纹丝不动。明明是个身形娇小的女人，自己却完全拖拽不动。
雨点落在手背上，像无数根细冰针在皮肤上游走，瞬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那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很快便钻进袖口、领口，在皮肉中打着旋儿。风裹着雨珠掠过脸颊，带着湿冷的潮气，呛得周子力忍不住缩紧了脖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不到十分钟，或许有半个钟头。孟昉终于有了动静，她缓缓抬起头，同时松开了紧攥着同伴胳膊的手。
周子力满腹狐疑地看向孟昉缓缓露出的面庞，心中顿时为之一凛。
孟昉眼神涣散，双目毫无焦点，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即便惊雷阵阵，那修长的睫毛也未曾颤动半分。她的嘴唇微抿着，既没有哭腔也没有笑意，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不知是嘲讽还是叹息，最终都沉入了眼底的死寂之中。
“孟博士……你……”
周子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孟昉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之前她就比较冷淡，但那样的冷淡更多是因为不擅长社交的笨拙而已。
然而，她此刻面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寂模样，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没事，我要回去了。”孟昉说罢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地铁站，任由瓢泼大雨冲刷着她纤细的身体。
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的周子力傻傻地伫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喊道，“那……那我去拿文件了，路、路上小心孟博士！拜拜！！”
按以往的习惯，孟昉总会回一句“再见”。可今天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走进了地铁站。
周子力对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豫了一两分钟后，还是决定放弃拿资料，先把对方送回家再说。孟昉刚才的状态实在有些奇怪，他放心不下。
然而当他追进地铁站时，孟昉早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一辆挤满了人的地铁刚刚呼啸而过，周子力伸长脖子往车厢里看去，却完全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身影。
。 。 。 。 。 。
孟昉回到家后，先仔仔细细洗了个热水澡。洗完澡，她关掉家里所有电灯，走到窗边望向外面。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外的秋雨正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把整座城市都罩在里面，远处的高楼大厦在雨雾中失去了清晰的轮廓，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霓虹灯的光芒穿透雨幕，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散开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红色、蓝色、黄色的光团在雾里漂浮、融合，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片流动的彩光里，虚幻得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梦。车辆的车灯在雨水中拉出两道长长的光带，很快又被后面的雨雾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孟昉望着雨雾中若隐若现的建筑，望着明明灭灭的霓虹光晕，忽然笑出声来，“这次……竟然做得这么逼真。喂，探究者的AI，又是你干的吗？”
话音刚落，一个无比熟悉的轻灵女声便在她脑海中响起，如海豚鸣叫般清越。
“不，这次与我无关。我只是在观察。”
“我觉得你也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孟昉面无表情地问询道，“那这次的缸中之脑又是谁的手笔？”
探究者AI简短地回答道，“是你们人类做的。”
“人类哪有这个技术……不，等等。”孟昉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含义，“我……还有八千万年后的新人类，他们成功了？新人类们，抵达那个类地行星了！？”
“没错。新人类在那颗行星重建了人类文明，他们的科技发展迅速，甚至已经有了相对成熟的跃迁技术和对高维空间的干涉技术。孟昉，你成功了，地球生命重新开花结果，繁衍至今。”
孟昉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下意识将双手按在窗台上，仿佛要借此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成功了……我成功了……地球文明和生命，都幸存下来了……哈……哈哈哈……”
虽然嘴里发出了颤抖的笑声，但她的眼角却滑下了两行清泪，脸上抽搐的表情也说不好是在哭还是在笑。
为了实现这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只有孟昉清楚自己究竟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又承受了多少亲近之人的不解、鄙夷与辱骂。
她背叛了整个旧人类，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诈骗犯和屠夫。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新人类最终在自己的帮助下成功逃离太阳系，在新家园站稳脚跟，甚至还发展成了星际文明。
又哭又笑了几分钟后，孟昉抬起双手狠狠搓了把脸，又抽出几张纸巾擤了擤鼻子，这才长叹一声接着问，“从我死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
“725,371,607,928 小时。”AI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似乎是察觉到这个数字带给对方不小的疑惑，于是又换了种说法，“用你熟悉的纪年表达来说，就是八千两百七十五万年又一百二十二天。”
“……也就是说，新人类用了五万年就成功进化成了星际文明。”孟昉面露微笑赞叹起来，“厉害，真的很厉害，比我们这代人强多了。”
在称赞完新人类后，她敛去笑意，话锋陡然一转严肃地问道，“所以，你知道新人类为什么要构建这样一个缸中之脑的世界吗？他们有什么目的？”
“不清楚，也许是一时兴起。”AI如实回答，“但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她原本的目标是李寄秋和玲云筱，你只是被附带上了而已。”
“你也不知道？难道你不能窥探到新人类的电脑系统或者直接偷听他们说话吗？总不能人类已经进化到可以意念交流了吧？”孟昉不依不饶地质问道，“我知道你这家伙虽然不会说谎，但却会选择性告知真相，不要隐瞒我。”
“我尝试过潜入电脑系统或者偷听，但都没有成功。他们的飞船似乎有某种屏蔽器阻挡了我，这种屏蔽也可以为他们阻挡灰雾的侵害。”
听闻此言，孟昉不由得皱起眉头，声音也低了几分，“灰雾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吗？”
“没有。但我曾经多次观察到有飞船前往仙女座方向，从飞船的风格来看，大概率是人类文明的。”
孟昉正要开口，手机铃声却骤然响起。她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跳动的来电人姓名正是周子力。
“滴。”孟昉挂断了电话，并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她呆呆地看向窗外，眉眼间缠上了一丝忧愁和迟疑。
“你可以选择留下。”AI察觉到了对方的动摇，适时地劝说道，“这个世界已经被设定得极为稳定且安全，几乎无法受到外界的干涉，哪怕是创造了这里的主人也不行。”
“所以我猜测，那个人原本的目的就是为李寄秋和玲云筱建造一个安全的虚拟世界。而已经身处此地的你，也会是安全的。”
“根据我的估算，这里可以运转三十万年左右，足以让你过完平稳安宁的一生。只要你同意，我会帮忙删除掉那些曾经的记忆。”
孟昉没有回话，依旧出神地望向窗外。
黑暗的房间里只漏进些许微光，她的眉头在昏暗中拧出浅浅的沟壑，仿佛要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锁进眉间。
玻璃上凝结的水汽被孟昉无意识地用指尖划开，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窗面，留下的蜿蜒水痕又很快被新的雾气填满。
雨点敲在玻璃上的节奏越来越密，直到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这才惊得她肩膀随之一颤。
“有没有办法把我从这里带走？”孟昉语速极其缓慢地说道，“我……我还是想知道灰雾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八千多万年间，你还是在研究灰雾的根源吧？”
“对，而且我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AI并没有继续介绍自己研究的成果，而是换上了语重心长的语气反问道，“确定要这样吗？如果离开，你的存在会被彻底抹除。”
“我确实有办法把你带走，但代价是你将成为不死不灭的精神体。你会逐渐丧失身为人类的实感，时间久了，甚至会慢慢忘记自己是谁，原本想做什么。”
“有句话你应该知道，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孟昉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而且，灰雾毁了我的生活。就算我的人生原本就不怎么如意，但我也想好好的活下去。所以……”
“我想知道灰雾到底从何而来，是谁发明了这东西，目的和原因又是什么；想知道到底要怎样彻底清除灰雾，不让地球上的悲剧重演。”
“我再问最后一次，你确定吗？”AI的语气中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悲悯，“你不需要这样，你已经为人类和地球奉献了自己的一切。”
孟昉低垂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角先是微微向上牵了牵，却像被什么重物坠着般，很快就泄了力，只留下一道僵硬的弧度。
她缓缓抬起眼，空茫的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秋雨中，嘴角那抹笑意还僵在原处，却渐渐显出几分苦涩。
“无所谓，我的人生早就完蛋了。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
也许是错觉，孟昉似乎听到AI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的，如你所愿。”
。。。。。。
周子力怔怔地坐在床上，手里攥着手机，忽然觉得今晚的记忆像是被人抽走了似的一片空白。
为什么要拿着手机？右手的手心都握出汗了，可见已经抓着手机许久了，自己要干什么来着？是想打游戏？还是给什么人打电话发消息？
打开通讯软件，打开电话簿，打开短信，打开短视频……周子力翻遍手机，也没想起来自己刚才到底要干什么。
“真是奇怪了……总感觉好像要给谁打电话……”他满心疑惑地仰面躺在床上，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陪伴下缓缓沉入了梦乡。
夜雨裹着寒意拍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漫满整个房间。路灯的光晕穿透雨帘弥散开来，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漾出一片模糊的惨白。
楼下的梧桐叶被雨水打透，沉甸甸地垂在枝头。远处传来汽车驶过水洼的闷响，溅起的水花转瞬即逝，只留下渐远的引擎声被雨声吞没。
孟昉的家已然空空如也，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此存在过。
PS：新书即将发布，为这本书的续作，秉承同样的世界观。可能不会发在番茄，目前还没确定。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加Q裙994608010，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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