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古怪
黑暗中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它自耳边响起,每流多一秒,都让他更寒冷一分。
“他本来不必死的。”
一个嘶哑模糊,难以辨认的嗓音缓缓从远方传来,每一个声调都伴随着不祥的流水声,让他战栗不已:
“如果不是你出声提醒他的话。”
大脑里的蜘蛛徒劳地伸缩着蛛脚,却无法驱动他的躯壳半分,只能坐视终结之力随着生命之火一同熄灭。
随着那道潺潺流水一道消失。
【不行,丹尼尔。】
喀嚓——复杂的机括声接连响起。
扑通一声,一只冰冷的手笨拙地按上他的脖颈,似乎想截断那道令人心寒的流水。
可惜是徒劳。
水流自高而低,自上而下,无法截断。
就像日月星辰,生老病死,无可逆转。
“别费劲了。”
那个嘶哑难辨的嗓音再度响起,而蛛脚在他大脑里疯狂又徒劳地抽搐:
“快喝吧,别浪费了他的血。”
流水从冰冷的指缝间淌过,仿佛触发了什么,脖颈上的那只手开始颤抖,筋腱反复伸缩。
“是费德里科派你来的?”
一个虚弱而颤抖的男声传来,失落又哀伤:
“还是他背后的人?”
嘶哑的嗓音轻哼一声:
“我说是创世明神派我来的,你信吗?快喝血,我不带累赘。”
令人窒息的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那只手最终还是放弃了截水之举,缓缓离开他的脖颈。
蜘蛛在他的大脑里最后颤抖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下蛛脚。
“告诉过你了,”嘶哑肃杀的嗓音越来越远,如在天边,“他已经死了。”
确实,流水渐渐变小,小得几乎无声无息。
但不知为何,他感觉到:
那只离开他的手,已经被潺潺流水洗得温暖炙热。
“不,”虚弱的男声幽幽开口,却另有意见,“他还没死。”
那只暖起来的手重新覆盖上他的脖颈。
它不再冰冷,也不再颤抖。
“那算他倒楣,”嘶哑的嗓音收紧腔调,令人不寒而栗,“你真不喝血?”
黑暗中,那只温热的手堵住了不断逝去的水流。
缓慢,却有力。
“他还会哭。”虚弱的男声并不理会对方的催促。
“什么?”嘶哑的嗓音露出疑惑。
那只温热的手开始升温。
它渐渐变得滚烫,炽盛,继而炙热。
“他还会哭,还会流泪,为他人流泪,”而虚弱的男声渐渐变得坚定,不容打断,“那他就没死。”
下一瞬,那只炙热的手掌迸发出一簇火苗!
“等等,”嘶哑模糊的嗓音终于出现一丝起伏,“你要做什——”
那簇火苗中,一颗最亮最热的火星,落入早已停滞不动的死水。
轰!
“不像你我,”虚弱的男声嘲弄道,“早已死去多时。”
最深沉的黑暗中,那颗火星燃起烈焰,延烧而上,以几乎不可能的方式,生生烧断了水流。
它烧过脖颈。
烧穿心脏。
烧进大脑。
最终烧上那只冰冷僵硬,冷酷无情的恶蛛。
【不行,丹尼尔。】
“啊啊啊!痛痛痛!痛死我了!”
空明宫的客舍营房里,丹尼·多伊尔从昏昏沉沉的梦中惊醒,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禁悲呼出声:
“史陀……怎么又要抽血?刚刚不才抽过吗?我可是重伤号啊!”
“别动……动了就跑针了……放心,这是最后一瓶了!”
只见星湖卫队后勤长官,德沃德·史陀死死架住D.D的右手,在皮洛加和库斯塔的帮助下,将连接软管的取血针压进D.D的血管,欣喜雀跃地看着另一端的试剂瓶渐渐被红色填满:
“实验……啊不对,是测试……也不对……是医疗用的!就一瓶!一小瓶!一小小瓶!”
于是营房里,一帮人面色古怪地看着多伊尔被几条大汉死死压在床上,予取予求。
D.D反抗失败,只能看向同僚们求助,然后就听见不少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听朋友的朋友说,血族源血除了治病延寿之外,好像还能壮阳?”
“噫!低俗,猥琐,恶熏……那啥,真能壮阳?”
“顺便一说,我有个朋友托我问一句:源血能在人体内待多久?”
“要是咱们现在抽D.D的血来喝,也许——算了,当我没问。”
“诶,要是D.D在时效内死了,变成血族,那咱不就永远都有源血喝了吗?”
D.D难以置信:
“卧槽你们——”
“那你得等他成长为极境血族,才能凝结源血……”
“要多久?十年二十年的话也不是不能等……”
“十年二十年那得是天才,可你们看D.D,从头到脚哪个部分像是天才的样子?”
D.D悲愤不已:
“诶你们这群人……”
“能不能人为加快这过程?比如把几个血族拢一块儿,放锅里蒸一蒸,浓缩提纯出源血来……”
“哇,涅希,你真不愧是天才,以前的人咋就没想到这法子呢?”
“现在把D.D塞进去蒸还来得及不?”
“所以D.D,你到底咋喝到源血的啊?抱着他脖子一顿啃?”
听到这里,原本还咬牙切齿的D.D顿时一颤。
怎么……得到源血?
【他还没死……他还会哭,还会流泪,为他人流泪……那他就没死。】
而营房的另一边,怀亚·卡索正在询问哥洛佛和罗尔夫,不时在本子上做着笔记。
“如我所言,D.D刚回来时神智不清,身上没什么伤口,但一直在发高烧,时有呕吐,”哥洛佛边回忆边道,“还在半梦半醒地念叨什么‘我的错’、‘大蜘蛛’之类的胡话,甚至浑身抽搐,我们一度不得不把他绑起来。”
“他的错?什么错?蜘蛛又是什么?”怀亚笔下一顿。
罗尔夫摇摇头,比划手势:
【不知道。但要我说,大概又是玩具,你懂的,小布偶熊。】
怀亚闻言深思。
“但他很快退烧,神智恢复。然后他就喊饿,吓得我们以为他要吸血了……所幸后来发现他是真饿,一个人吃掉了三人份的食物,还喝掉几大杯水,接着倒头就睡,中间被史陀长官扎醒了几次,至于现在嘛……”
面色复杂的哥洛佛扭过头,看向被一大堆人围在中心的D.D。
“……于是我故作镇定,回手一掏!看似寻常一剑,实则一剑惊天……”
多伊尔终于抽血完毕,脱离了大汉们的束缚,这也让他得以(再次)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的冒险史诗:
“……眼见我一剑惊天,那无胆匪类反弯刀顿时大吃一惊,不敢力敌,当即遁入黑暗,然后我——”
“然后你就死了。”
正拿着本书,倚墙而立的保罗轻声道。
D.D浑身一震,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我,我,我……”
他发出近似母鸡的咕咕声,委屈不已:
“我这不是没死么!我跟你说,什么源血不源血的,我能活下来那是因为我避开了要害!但凡那刺客的技艺再精进一点,就一点,诶,往这砍,看见没?但凡他砍正咯,给我连皮带骨把头削下来——”
“我想起来了,西荒有一种测试,”保罗一页不翻,却换了只手拿书,“用来辨认吸血鬼的。”
“什么?”D.D瞬间警惕。
“把头砍下来,看看人还能不能说话,如果能,那就是吸血鬼无疑。”
“什么?”众人齐齐一惊。
“不儿——你管这叫测试?”
“历史上,一位西荒贵族就是这样,洗掉了他弟弟的吸血鬼嫌疑的。”
“顺便再洗掉他弟弟呗?”
“话说保罗啊,为什么你看书……”
“《贤君政略》。”
“不是,我只想问,为什么你看书的姿势这么别扭?站着不累啊?”
“……不累。”
“你那把土土的弓哪去了?三角恋里被当老实人的那个……叫啥来着?”
“……土土的……呼,呼……逆狮不是老实人,他只是……只是淡泊名利,隐姓埋名,让人误会他是贫苦出身……他真实身份之高贵,远非‘断潮骑士’吕科斯能比……所以才有后来英魂堡的骑士们找上门来,公然列队,威严肃穆,齐声恭迎少主回堡的名场面……”
“很好!”
史陀后勤官的欢呼,打断了保罗既云淡风轻又耿耿于怀的辩驳澄清:
“阳光测试、温敏测试、显影测试和材料亲和测试,乃至落日神殿坚持的神圣测试和扬尼克议员推荐的蚂蟥测试都通过了……”
只见史陀后勤官往试剂瓶里滴了一滴液体,在阳光下摇了摇:
“嗯……没有严重的排异反应,器官组织也没有变态迹象——恭喜你,D.D,源血生效的一天过去了,看来你不太可能变成吸血鬼了。”
周围的星湖卫士们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既有庆幸,也有惋惜。
“我就说嘛!”
躺在床上的D.D精神一振,奋力挥拳,把噩梦里残缺不全的记忆抛到脑后:
“狗屁的源血——我是不会变成吸血鬼的!不会!”
“事实上,你近期的开放式伤口都痊愈了,”史陀放下血瓶,收起放大镜,一脸惋惜,“除了外伤疤痕,啥也没留下……你甚至比出生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来得健康,要是注意养生,说不准还能长命百岁呢。”
“什么?”涅希高声惊讶道。
周围的星湖卫士们发出一阵不知是艳羡还是失望的嘘声。
“什,什么?”
倒是D.D十足吃了一惊,他一反寻常,并未大呼小叫欢呼雀跃,而是恍惚惶惑地摸着脖颈:
“我……我……”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钻进人群:
“他为什么要救你?”
此言一出,在场的卫队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就像有人关掉了房间里的“欢快”开关。
只见怀亚分开众人,走近D.D床前,态度严肃:
“D.D,洛桑二世为什么要救你?即便要耗费源血?甚至牺牲性命?”
怀亚举着笔记本:
“他是个杀手,不是么?”
有那么一瞬间,D.D脸上的诙谐和轻松消失了。
史陀后勤官正慢条斯理地收拾后勤翼的器具(主要是那十几管珍贵的D.D血液),闻言朝脸色阴沉的园丁帕特森看了一眼,两人再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鬼魂雨果。
“我……他……”
D.D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颈,摸着那道可怖的致命伤疤,犹豫又茫然:
“我也不……我只是……我不知道……”
怀亚凝视着D.D,想要从对方的眼里找出答案:
“根据情报,你和他曾经有过同一位老师,或者用传统的表达:侍奉过同一位骑士?跟这有关吗?”
D.D捂着头,面露痛苦之色:
“他,他确实可能是老华金的学生、侍从或门徒……但我从来就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他真名……我不……”
怀亚向前一步,严肃道:
“D.D,一个极境刺客进入了翡翠城,这非同小可!王子殿下那边……我需要你回忆清楚:是否还记得你被割喉之后发生的——”
D.D生生一抖!
“我……我不知道……不记得了……血……我就记得血……”
多伊尔一阵瑟缩,面露惶恐。
但怀亚举着潦草得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笔记,穷追不舍:
“那你是否曾经跟华金大师的其他侍从或学生——嗯?”
怀亚突觉肩膀一紧,他扭头看去,只见哥洛佛搭着他的肩头,摇了摇头。
“可是……”
怀亚看了看D.D那瑟瑟发抖的样子,又看看自己的笔记,再看看周围众人不忍的样子,几度欲言又止。
“哦,对了,那个洛桑二世,”正在此时,众人身后的孔穆托突然咳嗽开口,不自然地道:“他,他真的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
“当然,在尸体上淋了三瓶落日圣水,洒满了银粉,晒了一天太阳……死得不能再死了,看上去不像能复活,”窗边,外号园丁的帕特森刑罚官轻哼道,“等等,老孔,我记得这活儿不是你干的么?”
孔穆托一惊,哈哈一笑,拍拍脑门:
“哦,对,我,我负责洒的银粉……我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记性……”
园丁嗯了一声:
“头儿命人把尸体钉进特制的镀银箱,拿祝祷过的祭具锁死,准备带回王都——对外的说法是我们成功复仇,卫队所有人都有贡献,当然,最后动手的人是D.D,毕竟他为此重伤。”
D.D一惊,回过神来:
“我?动手?复仇?复什么仇?”
“当然是荣誉复仇——他手里有我们一个卫队老兄弟的血债,”园丁简短总结,他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D.D,“嗯,不再是了。”
众人恍然颔首,却无大仇得报的释然,唯有故事落幕的怅然。
D.D干脆完全怔住了,久久未能回神。
“便宜他了,”老史陀唏嘘道,“要是他落在园丁那帮变态同僚的手里,拉上秘科一块儿,变着法儿审讯,怕是一百年都死不掉。”
园丁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问题是,翡翠城的连环凶杀和凯文迪尔家的旧案仲裁,洛桑二世都是关键,”保罗叹息着翻过一页:“现在没了凶手,也没了证据,我们在政治上就没了筹码,那场费劲巴拉的北门桥围猎等于白干了。”
众人一阵沉默,情绪各异。
“还有神殿内的那场刺杀,以及同样重伤回宫的希莱小姐,”怀亚皱起眉头,“要是具体消息泄露出去,又该有人质疑泰尔斯殿下治政不靖了,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的翡翠城……”
出身南岸的奥斯卡尔森点点头:
“凯文迪尔兄弟及其支持者、同情者都不是易与之辈,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要趁势反扑,那殿下他……”
“关键是那个新来的刺客,反弯刀,我听说他跟黑街兄弟会有点关系……”
“空明宫不是跟血瓶帮搅在一起吗?怎么又牵扯到兄弟会了?”
“哼,等王都新募的常备军练起来,早晚把这些渣滓们一锅端……”
“那个杀手,洛桑二世,”沉默许久,D.D忍不住在床上开口:“他真的跟我们,跟王室卫队有仇吗?他真的杀过我们的人?”
众人扭头看向他。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这么多天下来,我总觉得这个杀手,其实他也不是……我是说……”多伊尔面带犹豫。
“D.D……”孔穆托小声提醒他。
“我懂,”就在此时,很久不曾说话的摩根突然开口,“他没那么糟糕。”
“你又懂了?”库斯塔皱眉道。
“北门桥围猎他的那夜,我监视的那个街区……”摩根不理会他,自顾自开口:“有队雇佣兵被杀破了胆子,不敢再追他……他们回过头,想趁乱抢掠附近的民居……然后……”
摩根冷哼一声,喝了一口马黛茶,摩挲着自己的刀:
“然后已经走掉的洛桑二世,突然莫名其妙折返,办了那队雇佣兵。”
众人表情微变。
“他本来不必那么做的。”D.D出神道。
“对,”保罗仍旧举着《贤君政略》,却出乎意料地同意D.D,“本来不必多此一举。”
“什么样的杀手会这样做?”怀亚沉思道。
“最糟糕、最不职业的那一种,”园丁突然开口,“当一个杀手开始不为钱,而是为别的东西下手杀人时……就要有大麻烦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
“你们都在这儿啊?”
一个熟悉又慵懒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营房里的众人齐齐一凛,肃穆立定。
“头儿!”
“长官!”
“勋爵!”
“托——马略斯勋爵大人!”
在众口不一的称呼中,马略斯走进营房,他拍拍每个人的肩膀,然后才来到神色怔怔的D.D面前:
“我听托莱多说,D.D没什么问题了?”
史陀收起自己的工具箱:
“大概是的。”
园丁闻言皱起眉头。
“很好,那么D.D,明早回岗……”
马略斯毫不在意地指了指床上的病人:“毕竟,区区一个极境刺客,就捅破了我们的防御网,打乱了几乎所有部署,搞得我现在压力很大啊,都没空休息了……”
守望人转向大家:
“你们说呢?”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下一秒,星湖卫士们纷纷转头,三三两两,每个人都瞬间找到自己的工作,左右四散:
“好了,我们刚刚开会讨论完了我们的防御漏洞……”
“算算时间,该我去泰尔斯殿下身边值守了……”
“游哨的兄弟们快回来了吧?为防万一,我这就提前去迎接换班……”
“后勤翼的物资将很快补足……”
【我去修我的腿……】
“呃,那个我们刚刚制定了针对反弯刀的守御计划和应对预案……”
“对对对,我一直觉得祖先岩那儿是个安保缺口……”
“我今晚可以加班!长官,请不要顾忌,尽情使用我吧……”
在众人的脚步声中,马略斯突然开口:
“对了,服用源血并不能壮阳!”
他抬起头,笑眯眯道:
“还会有血肉崩溃的风险。”
众人一愣,窃窃私语为之一停。
“他怎么知道的?”人群中的涅希低声疑惑道,“难道说他……”
“怎么?”
园丁闻言猛地回头,目光阴沉:
“小子,你也想知道?”
不用这位有权执鞭的刑罚翼长官更多提醒,包括被孔穆托扯着耳朵提溜走的涅希在内,大部分星湖卫士们一溜小跑,争先恐后消失在门口,库斯塔还不忘把削好的苹果留在D.D床头。
“哼,马略斯,就是你授意托莱多放软话,放这些混蛋来探病的吧?”次席刑罚官帕特森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来到马略斯跟前,不屑摇头。
“噢,是么?”守望人如梦初醒,一拍脑袋。
“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人手,”园丁表情难看,“我们此刻的压力大得很——反弯刀要是再来一次,这堆臭鱼烂虾们未必能防得住。”
嗯,光有臭鱼烂虾们,可能真不行。
马略斯点点头,笑了,但答话的人却是史陀。
“园丁说得对,我们压力大得很,”老史陀叹息道,“防御被人无声无息捅了个对穿,丢了好不容易抓住的关键俘虏,还差点没保住凯文迪尔小姐,连寒堡继承人都几乎折在底下。”
最灾难的是,以上这些事叠加在一起的后果,可能连累王子好不容易理顺的全盘算计,就此崩塌。
在场的几位长官都面色凝重。
“所以,此刻D.D能安然无事,从极境刺客手底下幸存,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史陀话锋一转,放出笑容:
“而我们正需要一点振奋人心的消息,或者轻松愉快的氛围,缓解一下压力,提振低落的士气——后勤工作也很重要的嘛。”
园丁看看史陀,再看看马略斯,甚至瞥了一眼身后一脸无所谓的掌旗官雨果,皱起眉头,但最终没说什么。
“至于你,D.D,”马略斯来到D.D床前,看着他一脸走神的样子,“好好休整,明早回岗。”
但D.D只是愣愣地捂着脖颈上的伤疤,毫无反应。
马略斯不以为忤,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
“多伊尔现在不适合出外勤:这家伙究竟怎么活下来的,里头还有疑问。”
园丁来到马略斯身后,低声道:
“还有哥洛佛和那个哑巴,包括亚伦德家的姑娘,他们也不适合——如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马略斯表情一动。
他点点头,拍了拍自己那吊在胸前、缠着厚厚绷带的伤臂。
“我也不适合出勤,伤没好,连武器都拿不动,但我这不是也在这儿了?”
守望人淡淡道:
“而一个极境刺客……我是说,总不能每次遇到强敌,都让我上去跟敌人五五开吧?”
帕特森眼神一冷:
“那不是你自找的吗?”
“那下次你们上?”马略斯扬扬眉毛。
后勤官史陀举起双手,表情夸张,煞有介事地后退一步。
“又来这套……”
园丁不屑哼声,转过身找寻支持:
“雨果……掌旗翼怎么说……”
但帕特森旋即一怔:本该在他背后的掌旗官雨果不见人影,只有史陀露出白牙,朝他微笑。
“每次需要他的时候……该死的鬼魂。”
园丁喃喃道。
“看来掌旗翼没有意见,”马略斯叹息道,“那么,刑罚翼怎么说?”
园丁瞥了马略斯一眼,再看看另一边神情恍惚的D.D。
“罢了,你说行就行吧。”
马略斯笑了。
“只是别忘了,”帕特森似是随意地道,“上一批王室卫队,我们的前辈们,是怎么个下场。”
那一瞬间,在场的三位长官都沉默了。
“格雷,”几秒后,守望人恢复了原先的微笑,“谢谢你。”
他认真地看着园丁:
“但相信我,现在,我们已经遇过一次反弯刀了——参考洛桑二世,情报收集完备,预案也已做好。”
“下次,她再敢冲我们来,”马略斯坚定地道,“就是最后一次。”
帕特森沉默了几秒。
“最后一次……”园丁幽幽道,“你这话听上去,咋就这么不吉利呢?”
马略斯笑容一僵。
旁边的史陀闻言挑眉。
但园丁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轻哼一声,扭头就走。
“你知道,这是他老毛病了,”史陀跟上园丁,回头露出尴尬的笑容,“不会说话嘛。”
要是会做人……那不早就回家继承爵位了?
也多亏他不会做人……否则陛下怎么放心提拔他做次席刑罚官?
马略斯目送两人离开,但就在此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头儿。”
马略斯回过头,只见D.D躺在床上:
“你说,在那个地牢里,我是真的……真的死过一次了吗?”
死。
马略斯目光微动,想起洛桑二世用血写在墙上的遗言。
【一天之内,别让他再死。】
“看上去没有。”
马略斯沉声道:
“但有人替你死了。”
D.D眼神一变。
别人。
“我不明白。”
多伊尔情绪低沉,呼吸慢慢加速:
“为什么……他本不必那么做的,我甚至根本就不认识他……即便他这么做了,我也不会……为什么……”
D.D把脸埋在手里。
“丹尼·多伊尔。”
D.D茫然抬头。
只见守望人停在门口,背对着他,表情不明:
“为什么你要呼吸?”
呼吸?
D.D一愣:
“什么?呼吸?为什么?”
马略斯回过头,眼神犀利,深深地望了错愕的D.D一眼。
“没错,”马略斯轻声道,“就是这样。”
没错?什么没错?
呼吸又跟这有什么关——
愕然不解的多伊尔正待追问,但马略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只留下D.D一人,愣愣地看着门口发呆。
直到罗尔夫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他面前,扔给他一样东西。
“什么——噢,我的小熊,谢谢。”
多伊尔下意识地接过那个被血迹染红的小布偶熊,顿时一怔。
【王子给你的,别再丢了。】罗尔夫随意比划着手语。
“我,我还以为在坑道里落下了……找不回来了……”D.D出神地摩挲着小布偶熊。
听见“坑道”一词,罗尔夫脸色一沉,手势不停:
【坑道……大块头和我,没看住门…………对不起。】
“找不回来了……”D.D神情恍惚,头也不抬。
罗尔夫心有不悦,但他看着对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摇了摇头:
【算了,你歇着吧。】
风鬼自嘲地摇摇头,扭头离开。
“哑巴,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罗尔夫脚步一顿。
“一个哭啼啼流眼泪的骑士,真的会比一个,一个一往无前的骑士……”
D.D闭上眼睛,仿佛回到那个地牢里,面对那个浑身枷锁、落魄凄凉的杀手:
“更加强大吗?”
啥?
罗尔夫顿了好一会儿,连连皱眉,比出几个疑惑的手势:
【哭?骑士?什么?】
但D.D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也觉得很扯,简直胡说八道,”多伊尔低下头,摸着脖颈间的刀疤,把玩着手里的小熊,颤抖着笑了,“哭鼻子明明很丢人,很没出息的……还要为别人哭……哭哭哭,哭怎么可能强大呢?”
这公子哥儿……莫不是被刺客那一刀给砍傻了?
罗尔夫莫名其妙,他不耐烦地摇头离开,临走还不忘比出一个中指:
【煞笔。】
“是啊,古往今来,只有那些坚毅如铁,永不动摇,用流血代替流泪的骑士们,才配称强大,对吧?”
空荡荡的营房里,D.D颤抖着,把笑容连同眼睛,一起埋进染血的小布偶熊怀里,哽咽道:
“煞笔?”
————
“殿下,我认为,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离开卫队营房不久,怀亚就站到了翡翠城之巅——空明宫宽阔的露天望台上,拿着他的笔记本,忧心忡忡地向王子殿下汇报。
“我总结出了三点……”
古怪。
当然古怪。
泰尔斯背对着怀亚,扶着栏杆,望着一览无遗的热闹城景,心情复杂。
本来他已经和两位凯文迪尔达成了协议,翡翠城的天平也已回归平衡,事情却偏偏在这出了岔子。
这哪里不古怪?
“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泰尔斯缓缓开口,嗓音之嘶哑疲惫,令他本人都觉得惊讶。
“是。首先,是反弯刀的行事风格。”
怀亚不无担忧地望了一眼王子,继续道:
“毫无疑问,他——抱歉,她是当之无愧的极境刺客,技艺卓绝,能无声无息地摸进地牢……要不是万中无一的幸运,那多伊尔护卫官恐怕性命难保……”
是啊,万中无一的幸运。
泰尔斯表情不变,却忍不住回想地牢里,D.D一动不动躺在血泊里的那一幕。
往好处想,至少他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牺牲的。
他内心里的声音讽刺道:
而不是在波诡云谲,你却无能为力的宴会上。
这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是最后一次。
但是你,泰尔斯,你到底还要多少次,才能明白其中道理?
“……而根据亚伦德女士的叙述,她也差点死在对方刀下,可见反弯刀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怀亚的汇报将泰尔斯拉回现实:
“可她却偏偏对僵尸和哑巴,还有守在外围的佐内维德跟法兰祖克手下留情,仅仅击昏了事——明明抹个脖子不过顺手的事儿,还能防止他们中途醒转。”
忙活一天,又失眠一夜的泰尔斯强打精神,抬起头来:
“你是说,她一路上遇到我们六个人,对其中四个手下留情,却对另外两个赶尽杀绝?D.D和米拉?”
怎么,是D.D格外招人烦,还是米兰达看着太危险?
怀亚颔首:
“是的,这里前后矛盾,令人费解。于是我趁着他们记忆犹新,连夜反复询问了所有当事人,勉强还原了当时情境,确认了一点。”
趁着、连夜、反复、所有……
听着这些词汇,泰尔斯忍不住看向怀亚的黑眼圈。
好吧,王子殿下不是唯一一个心力交瘁的人。
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人想要力挽狂澜的。
泰尔斯多少感到些安慰。
对了,马略斯哪去了?正是压力山大的关头,他这一大早就又不见了?
“哥洛佛先锋官、罗尔夫、佐内维德先锋官还有法兰祖克护卫官,他们四人遇袭时都毫无察觉,别说当反弯刀的面了,根本连她的影子都没见过,醒过来才知道自己被放倒过。”
怀亚继续道:
“但多伊尔护卫官,他提前发现了反弯刀的踪迹,并且防下了遇袭的第一击。”
“D.D?”
泰尔斯蹙眉:
“哦,别误会,我很高兴他活下来了。但我怀疑的是——D.D真有这本事?”
怀亚点点头:
“我也有此疑问,所以刚刚又确认了一遍:确切地说,多伊尔是在洛桑二世的提醒下,被动地发现了反弯刀,近乎本能地扛下第一击,然后……”
“然后他就死了。”泰尔斯补充道。
嗯,这话最好不要当D.D面说,有点太伤他了。
“是……是的。”
怀亚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左右张望,幸好,卫士们都在刚好能看见,但听不见他们话的距离上。
“至于亚伦德女士,她更是早早发现不妥,甚至凭借经验和直觉,一度将反弯刀逼出藏身处,不得不与她正面接战,这才拖到殿下和卡西恩骑士往援。”
泰尔斯沉思了一会儿,眯起眼睛。
“你是说,反弯刀被D.D和米拉发现了行踪,受到阻碍,于是才狠下杀手,”泰尔斯推测道,“而对于那些未曾发现她,也就无法阻碍她的人,她就手下留情?”
倒是,挺符合老板的性格的。
可是……
怀亚颔首道:“没错,因此我大胆猜测:如果多伊尔和亚伦德没有发现反弯刀行踪的话……”
泰尔斯接话道:“那他们都不会有事,顶多是被放倒睡一觉?”
“是的,那反弯刀就能不杀一人,做到来去无踪。”怀亚肯定道。
不杀一人。
来去无踪。
泰尔斯若有所思。
“问题是,为什么?”
怀亚顿了一秒,进一步解释道:
“不杀一人,在我们的角度上当然很好,但在刺客的角度上却是不智之举:首先,击昏比击杀的难度更高,手下留情比痛下杀手更加耗费精力。其次,万一被击昏的哨岗半途醒来,拉响警报怎么办?”
泰尔斯咀嚼着他的话,缓缓颔首:
“是啊,总不能是为了完美潜行?为了不杀一人的奖杯和成就?”
怀亚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早就习惯了王子时常脱口而出的生造词汇:
“从D.D被一刀封喉和亚伦德胸腹重伤的情况来看,我大胆假设:这位反弯刀本身就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早成习惯。要是布置得当,她完全能轻轻松松,把以上六人乃至更多的人一个接一个全宰掉。”
泰尔斯点点头。
非如此,不足称极境刺客。
“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我猜,她此次潜入坑道的要求,是在过程中克制出手,非必要,不杀伤。”
“非必要,不杀伤……真要拿奖杯啊……”泰尔斯喃喃道。
怀亚凝重道:
“确切地说,这可能不是她的要求,而是她背后雇主的要求。”
泰尔斯眼神微动。
怀亚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的假设是对的……我猜,无论幕后主使是谁,他们一定很忌惮殿下您,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得罪您,以免跟我们、跟星湖堡结下难解血仇,”怀亚犹豫一会儿,“又或者,他们的身份立场,并不方便得罪您。”
泰尔斯纹丝不动,表情不变。
微风吹过望台,力道不大,却在宫顶山巅的高度加持下呼啸出声,凄厉刺耳,令人心寒。
“这就带出了问题。”泰尔斯轻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是的。”
怀亚不无担忧地望了王子一眼,鼓起勇气开口:
“在这场眼见已经你死我活,损伤无数的翡翠城之战里……究竟得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特殊的人,才会不方便伤害王子和您的手下人?”
泰尔斯没有说话。
“于是我又想起,之前在神殿里,詹恩公爵请求您亲自去找希莱的时候,”怀亚顿了一下,犹豫踌躇,“他说,他说只有您本人到场露面,才会让对手有所忌惮。”
泰尔斯依旧沉默。
“所以我在想,如果只有这样,只有一国王子亲身出马,才能令他们有所收敛的话……那这样,他们的身份,他们的位置,他们能做的事……”
看着毫无反应的泰尔斯,怀亚咬了咬牙:
“殿下,鸦笼已经备好……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写信回王都,就以探问我父亲为名,留下暗号,请他,请他去,去……”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举起手,止住了怀亚的话。
“可以了,怀亚。”
王子话语亲近,态度温和。
温和得令怀亚不寒而栗。
“殿下,也许这时候我们应该……”怀亚硬着头皮想要继续,却被泰尔斯再度打断。
“你刚才说,你发现事情有三点古怪,”泰尔斯语气平缓,像是根本没听见怀亚的暗示,“第二点是什么?”
面对第二王子无波无澜的反应,怀亚有些讶异,但他很快低下头,收拾情绪,翻开笔记。
“是,是,抱歉……对,第二点古怪,或者说疑点。”
怀亚沉声道:
“刺客——反弯刀这时候出现,究竟来做什么?”(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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