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叶晨斟酌着语气,选择着恰当的词语,轻声说道:
“向前得知你受的委屈后,做了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他动用了一些关系,让孙少安为他的行为付出了终身难忘的代价。
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太正当,但润叶,你要明白,一个男人得有多爱你,才会在明明已经失去你的情况下,仍然不惜沾染污秽,只为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他可以接受你不爱他,可以放手让你去追求幸福,但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让你受委屈。”
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田润叶的脑海中闪过孙少安如今落魄狼狈的模样,再想起李向前每次见她时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一阵尖锐的心痛猛地攫住了她。
出乎叶晨意料的是,田润叶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或道德上的谴责。她的眼圈迅速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是因为愤怒或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切的心疼。
“这个傻子……”她哽咽着低语,声音颤抖,“他何必……何必为了我这样的人……”
在这一刻,她突然看清了一切。那个看似温吞懦弱的男人,实则有着最执拗的守护。他爱得如此卑微,却又如此霸道——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可以不幸福。但凡有人破坏了你的幸福,我必将不惜一切代价讨回公道。
这种近乎偏执的守护,让田润叶的心防彻底崩塌。她没有像那些自命清高的人一样指责手段的不光彩,反而更加痛恨自己的盲目。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追逐一个虚幻的影子,却对身边这个用生命爱着她的男人视而不见。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她突然站起身,泪水终于决堤:
“叶老师,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困在过往伤痛中的怨妇,而是一个终于看清了真心的女人。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立刻见到那个傻男人,用余生去补偿他这些年默默付出的一切。
窗外的夕阳正好,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一次,她终于要走向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自打父亲李登云调到市里工作,李向前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将经营得有模有样的修车铺交给了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打理,自己则成了父亲的专职司机。这个决定,既有为父亲分忧的考量,也未尝不是想用忙碌冲淡心底那份无处安放的情感。
这日,他将父亲送回市里的家属院,仔细将车停稳在院内的停车场,一天的公务便算结束了。母亲在窗口喊他回家吃饭,他只摆摆手,推说约了朋友。其实哪里有什么约会,他只是推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准备回自己租住的小屋。
尽管家属院房子宽敞,家里也绝不差他这一双筷子,李向前却固执地不愿再搬回来长住。经历过一次婚姻,无论结局多么不堪,他终究不再是那个可以心安理得躲在父母羽翼下的“乖宝宝”了。那份失败的婚姻,像一道深刻的烙印,逼着他必须独立,必须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哪怕那个空间简陋而冷清。
他刚蹬上自行车,驶出家属院大门,混入傍晚稀疏的车流,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清晰得让他心脏骤停:
“向前!”
那声音……是润叶?!
李向前猛地捏紧了刹车,车轮在地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动作迟缓地、近乎僵硬地转过身。夕阳的余晖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清了站在不远处人行道上的那个身影——真的是田润叶!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外套,站在那里,神色复杂,有犹豫,有歉然,似乎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温柔。她看着他,嘴唇微动,声音比刚才更柔和了些:
“向前,陪我走走吧。”
李向前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推着自行车,走到她身边,然后默默地跟着她的步伐。两人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间,只有自行车轮轻微的转动声和彼此的脚步声。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两人。最终还是田润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看着李向前,目光直视着他那双带着困惑与期盼的眼睛,轻声问道:
“向前,你那天说的……要和我复婚,还算数吗?”
“轰”的一声,李向前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什么重物击中,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僵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田润叶。这……这是真的吗?他是不是白天太累,出现幻觉了?还是在做梦?他下意识地、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清晰的痛感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也瞬间意识到——这不是梦!
巨大的狂喜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备。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连声回答,生怕晚上一秒,这个机会就会溜走:
“算数!算数!永远都算数!润叶,我……我说的话永远都作数!”
他看着李向前那副喜出望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看着他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光亮,田润叶的心像是被细密的针尖狠狠扎了一下,泛起绵密而尖锐的痛楚。
这个男人,爱她爱得如此卑微,如此小心翼翼,仅仅是她一句试探性的问话,就能让他欢喜得像得到了全世界。可自己过去呢?嫌弃他,冷落他,将他的真心践踏在脚下,视若无睹。自己当初,究竟是怎样的混蛋?为什么就瞎了眼,看不到这颗金子般的心?如果这茫茫人世间,还有一个男人会毫无保留、不计得失地心疼她、珍视她,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傻得让人心疼的李向前了吧?
一股混杂着悔恨、心痛和决然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落下泪来。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那我们,就复婚吧。”
李向前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在大量分泌,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在欢呼。
巨大的幸福淹没了理智,他甚至没顾上这是在大街上,直接就把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哐当”一声甩手扔在了一边,像个得到了最渴望的玩具的孩子,不由分说,一把将田润叶抱起来,在傍晚的街灯下,笨拙却又无比用力地转起圈来。
田润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低低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天旋地转间,她看到他背后那片渐渐沉入靛蓝色的天空,以及早早亮起的、带着暖意的灯火。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这个男人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机油和肥皂的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羞赧、慌乱,以及一丝隐秘的解脱感攫住了她。
当李向前终于把她放下来时,两人都有些站不稳。田润叶扶着他的手臂,微微喘息着抬起头,却赫然发现,这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脸上,竟满是泪水,在路灯下闪着晶莹的光。
他哭得无声无息,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天知道,他等这一句话,等得有多么辛苦?都说什么喜极而泣,大概也就是这种程度了吧?
田润叶的心,像是被这滚烫的泪水狠狠烫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兜里摸出自己那块素净的手帕,踮起脚尖,动作轻柔地、一点点帮他拭去脸上的泪痕。那粗糙的皮肤触感,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李向前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哽咽,逞强似的说道:
“润叶,我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就是……太开心了。”
这一晚,李向前没有再回父母那儿,而是带着田润叶,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城边、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出租屋。这里,是他独立于过去、舔舐伤口的巢穴,今夜,却成了他们关系真正的起点。
当一切归于平静,黑暗中,田润叶依偎在李向前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尚未完全平复的、有力的心跳。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那份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看着他因笨拙而显得有些慌张的模样,田润叶心中那片悔恨的浪潮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让她窒息。自己以前,是真该死啊!竟然将这样一份赤诚、干净的感情,弃如敝履。
第二天一早,田润叶在透过薄窗帘的晨光中醒来。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残留着些许体温。她刚给自己穿上线衣线裤,门外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李向前推门进来,带着一身清晨的凉气,手里拎着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洋芋擦擦和油馍馍。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他看到坐在床边的田润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是一种饱含着满足和幸福的光彩。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傻气却无比真挚的笑容,声音洪亮而又带着家常的温暖:
“醒了?去洗洗脸,过来吃饭!”
李向前的目光落在田润叶身上,带着一种崭新的、毋庸置疑的亲昵和归属感。这一刻,清晨的阳光,食物的热气,男人朴实无华的笑容,共同构成了一幅名为“家”的画面。
田润叶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那冰封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在这平凡的烟火气里,开始真正地消融、流淌。她轻轻点了点头,回应了一个带着泪光的、浅浅的微笑。
“好。”
吃过了早饭后,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跳跃着。李向前推出那辆自行车,仔细用袖子擦了擦后座并不存在的灰尘。初春的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肩头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走吧,润叶,我送你。”
田润叶轻轻侧身坐了上去。清晨的街道还带着一丝凉意,自行车铃响着清脆的声音,惊起了路边觅食的麻雀。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环住了李向前的腰,然后将侧脸轻轻依偎在他那宽阔而坚实的后背上。隔着厚厚的棉外套,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以及瞬间的僵硬,随即是更深的放松。
车轮轧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路旁早点摊子的蒸笼冒着腾腾的白气,豆浆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风吹起田润叶的发丝,也送来了她清晰又带着一丝郑重的声音:
“向前。”
“嗯?”李向前立刻应道,微微侧过头。
“我欠叔叔阿姨一个道歉。”田润叶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以前……是我做得不对。今晚,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李向前猛地捏了一下刹车,车轮在石板路上摩擦出短促的声响。他心头巨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从未想过,那个曾经清冷、甚至带着几分倔傲的润叶,如今竟能如此坦然地直面过去的错误?
“人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的。”田润叶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他做出承诺。
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李向前的喉咙,让他一时语塞。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才赶紧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回答:
“好!好……爸和妈……他们,他们会原谅你的。”
傍晚下班时,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云彩边缘镶着一道金边。李向前载着田润叶,没有直接回他的小屋,而是转向了市家属院的方向。
越靠近那座熟悉的院落,路两旁的白杨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田润叶搂着他腰的手就不自觉地收紧一些。李向前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走到家门口,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李向前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爸,妈,我们回来了。”他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登云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茶几上的茶杯冒着袅袅热气。李母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身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厨房里飘出炒菜的香味。
当两位老人看到跟在李向前身后走进来的田润叶时,都愣住了。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田润叶站在门口,玄关的阴影半掩着她的身形。她微微低着头,手指用力地绞着衣角,脸颊因为紧张而泛红。她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目光迎上两位老人惊愕而复杂的视线,声音清晰地说道:
“爸,妈。”
这一声称呼,让李母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李登云拿着报纸的手也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田润叶,带着领导干部的威严,更带着一份属于父亲的沉重。
田润叶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客厅中央,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正好照在她身上。她对着二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维持着清晰,“过去……是我太任性,太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让您二老伤心,也让向前……受了那么多苦。真的……非常对不起!”
她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肩膀微微颤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隔阂,在这一刻,被她用最直接、最谦卑的方式打破了。
李母最先反应过来,她急忙上前,一把扶住田润叶的胳膊,声音也带了哭腔:
“哎呦,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过去的事……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
李登云缓缓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声久违的“爸、妈“,和眼前这个深深鞠躬道歉的儿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头那把沉郁已久的锁。
他看着儿子那张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涨红的脸,看着妻子扶着润叶时那掩饰不住的怜爱,终于,他沉声开口,语气虽仍带着惯有的严肃,却透出了一丝松动的暖意:
“回来了就好,准备吃饭吧。”
这一刻,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与夕阳的余晖交融在一起,家,才真正意义上地完整了。
晚饭的气氛起初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李母不停地给田润叶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瘦的”。
李登云虽然话不多,但在田润叶轻声回答他关于工作近况的询问时,也放下了报纸,认真地听着。
李向前更是紧张得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目光在父母和润叶之间来回逡巡,扒饭的动作都比平时僵硬了许多。
直到饭吃得差不多了,李向前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放下碗筷,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爸,妈,我和润叶……我们商量好了,我们想……尽快把复婚的手续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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