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公，小人也，为德不卒
“老妈妈。”
韩信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硌得他心疼。
“对您来说是几碗饭，对当年的我来说，却是救命的恩！这千金，您受得。”
他顿了顿，又道。
“我已让人在城里给您买了处宅子，往后别再漂絮了，好好歇着，若是儿子回来了，就让他来找我，我给安排个差事。”
老妇望着韩信，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抹眼泪。
韩信陪她坐了半晌，听她讲这些年的事，直到日头升高，才起身告辞。
走时，老妇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一遍遍念叨。
“好人啊，真是好人...”
韩信回头望了一眼，见那茅屋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心里竟比打赢了胜仗还踏实。
离开漂母家，韩信让亲兵去安排宅子的事，自己则带着两个人往南昌亭去。
南昌亭长是他少年时曾寄食过数月的人，当年他常去亭长家蹭饭，亭长妻子虽不满，却也没明着赶他，直到后来故意提前吃饭，让他扑了几次空，他才羞愤离去。
亭长家还是老样子，土坯墙，茅草顶，只是院门口多了个晒谷的竹筐。
韩信走到门口时，亭长正蹲在门槛上编草鞋，抬头看见他，愣了愣，没认出来。
“亭长可还记得韩信？”
韩信笑着拱手。
亭长眯着眼看了半天，猛地站起来，草鞋线嘣地断了。
“韩信？你是那个，当年总来我家吃饭的韩信？”
他上下打量着韩信的穿着，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亲兵，脸色顿时变得恭敬。
“哎呀！贵人！快请进！”
进屋后，亭长忙让妻子倒茶，自己则搓着手站在一旁，满脸堆笑。
“当年就看你不是凡人，果然！如今听说楚王就是淮阴来的，原来是您！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韩信瞥了眼桌上的茶碗，没喝，只淡淡看着他。
“当年蒙亭长收留，韩信一直记着。”
亭长妻子端着点心进来，听到这话，忙接道。
“可不是嘛！当年我家老头子总说，韩信这孩子有志气，将来准有大出息，我们家虽不富裕，也总想着给你留口饭...”
韩信没接话，放下茶碗，对亲兵道。
“取百钱来。”
亲兵递过一个小钱袋，韩信接过来，放在桌上，推到亭长面前。
“亭长，当年的情分，我记着。这百钱，你收下。”
亭长看着那小小的钱袋，脸上的笑僵了僵。
他原以为韩信如今已经成为了楚王，怎么也得给些金银，没想到只有百钱。他讪讪地笑。
“楚王这是何必，大家都是邻里，谈钱就见外了。”
“该给的。”
韩信站起身，目光扫过亭长夫妇，语气冷了几分。
“公，小人也，为德不卒。”
这话像一巴掌，狠狠扇在亭长脸上。亭长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反驳。
他怎会不明白？当年若不是他妻子故意刁难，韩信也不会走。
所谓为德不卒，就是说他做善事没做到底，半道上变了卦。
韩信没再看他，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听见亭长妻子在屋里低声抱怨。
“什么楚王！真是白眼狼！当年供他吃了那么久，就给百钱...”
韩信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回到下邳行宫时，已近午时。
韩信刚换了身常服，亲兵就来报。
“大王，当年在淮阴羞辱您的那个屠户，已按您的吩咐带来了。”
“带他进来。”
韩信坐在堂中，端起茶盏。
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被带了进来。
他穿着粗布短打，手上还沾着血污，显然是刚从肉铺被拉来的。
一见堂上坐着的韩信，他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煞白。
当年那个钻他胯下的少年，如今竟成了楚王。
屠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当年是小人混账，冲撞了大王！求大王饶命！”
他吓得浑身发抖，额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堂上的亲兵都皱起了眉。
当年这事在淮阴传得沸沸扬扬，他们都听过，如今见这屠户如此狼狈，都等着韩信下令处置。
韩信却放下茶盏，慢悠悠地开口。
“你抬起头来。”
屠户抖着脖子抬起头，不敢看韩信的眼睛。
“当年你让我钻胯时，就没想过有今日？”
韩信看着他，语气平静。
“小人该死！小人当年是猪油蒙了心！”
屠户又要磕头，却被韩信喝住。
“不必了。”
韩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
“你可知，当年你羞辱我时，我手里是有剑的？”
屠户一愣，点点头。
“知道，小人记得。”
“那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
屠户摇头，眼里满是茫然。
韩信直起身，回头对站在堂下的部将们笑道。
“你们也都好奇吧？”
部将们纷纷拱手。
“请大王明示。”
“此壮士也！”
韩信指着屠户，声音陡然洪亮。
“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
部将们皆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当年韩信若一时冲动杀了屠户，轻则被官府问罪，重则坏了名声，哪有今日的楚王之尊？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正是这个道理。
屠户也懵了，抬头看着韩信，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韩信又看向屠户，语气缓和了些。
“你虽鲁莽，却也算是个直爽人，当年之事，过去了。”
他对亲兵道。
“取身官服来，封他为中尉。”
“中尉？”
不仅屠户惊了，连部将们也吃了一惊，中尉虽不算高官，却掌管都城治安，是楚王身边的近职。
“大王！”
屠户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小人何德何能...谢大王恩典！谢大王恩典！”
韩信扶起他。
“往后好好做事，莫要再恃强凌弱。”
屠户用力点头。
“小人记下了！往后定当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待屠户被带去换官服，部将中有一人忍不住问道。
“大王，此人当年如此羞辱您，您为何还要重用他？”
韩信笑了笑，走到堂前，望着窗外下邳城的街巷。
“当年他辱我，是激我，我忍他，是砺己。”
“如今我若杀他，不过泄一时之愤，反显得我器量小，不如用他，既让天下人知我胸襟，也让他感念恩义，为我所用，何乐而不为？”
部将们听了，无不拱手叹服。
“大王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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