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章 000320

#  井边的红丝带

那口老井已经干涸十年了。

井口用石板封着，石板上刻着些模糊不清的符文，村里没人认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字迹。井边的老槐树却依旧枝繁叶茂，每逢夏天，浓密的树荫能把整口井罩得严严实实。

“别靠近那口井，听见没？”春生妈拽着七岁的春生快步走过井边，“尤其是晚上，绕着走。”

春生回头看了眼井沿上系着的那些褪色的红丝带，它们在微风中有气无力地飘动着，像病人微弱的气息。

“为啥啊，妈？”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隔几天就要重复一次。村里所有孩子都被大人这样叮嘱过，但没有一个大人愿意说明缘由。只有最顽劣的孩子会被吓唬：“不听话就把你扔井里去！”

春生不是顽劣的孩子，他听话，但好奇心重。他注意到，每逢初一十五，村里最年长的九奶奶总会颤巍巍地来到井边，换上一根新的红丝带，嘴里念念有词。

“九奶奶，为什么要系红丝带啊？”有一次春生鼓起勇气问道。

九奶奶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保平安的。”

这年夏天格外炎热，干旱持续了两个月，村里唯一的水源——村东头的小河也快见底了。一天傍晚，春生和玩伴们在大槐树下玩捉迷藏，轮到他躲藏时，他灵机一动，掀开了井口石板的一角——那石板不知何时裂了条缝，刚好能容一个孩子钻进去。

井里出乎意料地凉爽，春生顺着井壁凸起的石块慢慢爬下去，约摸下了两三米，脚就触到了底。井底很宽敞，堆着些枯枝败叶，出奇地干净，连只虫子都没有。

就在春生准备爬出去时，他借着井口透下的微光，看见井壁上刻着些什么。他凑近细看，那是一幅简陋的刻画：一个人形倒在地上，旁边站着另一个举着什么东西的人影。刻画旁还有几行字，春生只认得一个“死”字。

突然，井口传来玩伴们的呼喊：“春生！你钻哪里去了？快出来，天要黑了！”

春生慌忙爬出井外，没敢告诉任何人他在井底的发现。

那晚，春生发了高烧，迷迷糊糊中，他总觉得窗外有人影晃动，像是要引他去什么地方。第二天一早，烧退了，但他变得沉默寡言。

接下来的几天，春生总是不自觉地朝老井张望。他注意到，那些红丝带褪色得越来越快，刚换上的新带子，不出三天就变得灰白脆弱。

更奇怪的是，春生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总有一个穿蓝布衫的年轻女人站在井边，背对着他，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女人的右手腕上，系着一根鲜红如血的丝带。

“井里有东西。”春生终于忍不住对九奶奶说了实话，包括他下井的经过和那些怪梦。

九奶奶听完，久久没有说话，最后长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

在春生的再三恳求下，九奶奶终于讲述了那段被尘封的往事。

五十年前，村里有个叫秀娥的姑娘，爱上了邻村的一个知青。两人私定终身后，知青却突然被调回城里，再无音讯。不久，秀娥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在那个年代，这是足以让家族蒙羞的丑事。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秀娥跳井自尽。

“自那以后，井水就变得苦涩，后来干脆干涸了。”九奶奶喃喃道，“村里开始出现怪事，有人半夜听见井里传来哭声，有人家的家畜无缘无故死在井边。后来请来一位游方道士，他让我们用红丝带镇住井口，说是能安抚冤魂。”

“那秀娥阿姨为什么要找我呢？”春生不解。

九奶奶深深看了他一眼：“因为你长得像你曾祖父——就是当年的村长，是他带头把秀娥逼上绝路的。”

春生愣住了。

当夜，春生又梦见了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这次，她转过身来，面容清秀，眼神哀伤。她向春生伸出系着红丝带的手，指了指井底。

第二天，春生说服九奶奶和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决定彻底清理井底。当他们搬开石板，下到井底时，在春生描述的刻画旁，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铁盒子。

盒子里是一沓泛黄的信件和一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信是那个知青写的，原来他回城后多次寄信给秀娥，却都被村长——春生的曾祖父截下了。最后一封信里，知青说他会回来接秀娥，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等他。

“你曾祖父不同意这门亲事，觉得城里人不牢靠。”九奶奶老泪纵横，“他没想到秀娥已经怀了孩子...”

村里人按照九奶奶的指点，为秀娥立了个衣冠冢，把铁盒子葬了进去，请来僧人念经超度。从那以后，井边的红丝带不再褪色，村里的怪事也再没发生过。

一个月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春生看见井边站着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她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手腕上的红丝带鲜亮夺目，然后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春生没有害怕，他知道，秀娥阿姨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老井依旧干涸，但井边的槐树似乎更加茂盛了。每逢初一十五，春生都会跟着九奶奶去换上一根新的红丝带，不是为了镇住什么，只是为了纪念一个被时代辜负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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