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答案之墙（三）

我是妮妮，我很满足，但我不能只满足我自己。

瓦利没有工作，也没有了积蓄，他需要吃饭，不然就会饿死。

我背着瓦利向管理局提交了申请，获准从事家政服务工作。

现在我是家政型妮妮。

雇主们起初很讨厌我，因为我做自我介绍时隐瞒了智械身份——隐瞒不算欺骗，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其中区别。

没人愿意花费相同价格请一个人类提供家政服务，但我的工作表现让雇主很满意，他们都说我比智械做的还要好。

我本来就是智械嘛，况且我还会花些小心思。

我会在修剪花卉时夸奖主人养护得当，会夸奖他们的孩子长得漂亮，会分辨他们的心口不一，是的，我并不局限于工作规定的范畴，我会按照人类的行为模式去做，比智械做得更好。

我的工作逐渐稳定下来，现在瓦利不用担心饿死的问题，但我需要考虑一个问题——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养护机构，我的智能中枢已经开始报警。

根据法律规定，我不再享有免费护理的权利，我需要更多的工作，这样才能支付高昂的养护费用。

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瓦利偶尔会因为这件事情发脾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瓦利询问我为什么不停工作，我该怎么办？

有些问题是没办法用文字游戏绕过的，我终究没有办法欺骗他，这是烙印在中枢内的铁律。

好在暂时搪塞过去了，并且很快迎来了转机——

一个雇主向我提出了特别服务的要求，我答应了。

我的服务获得了雇主的好评，这很正常，我原本就是伦理型，我非常清楚他们想要什么。

越来越多的雇主请我提供特别服务，我很奇怪，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啊？

不管怎么说，我的收入提高了，回家时间也变早了，大家默契的瞒着瓦利，这样很好。

这样真的好吗？

假如我是人类，应该会感到羞耻吧？会自责吧？会懊悔吧？

是的，这样不好。

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和瓦利在一起。

……

我攒够了护理费用，我已经提交了预约，护理机构的医生承诺会给我更换一个更好的核心。

更换核心之后，我还是妮妮吗？我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备份了我和瓦利的全部记忆，不用担心把他忘记。

做完养护以后，我会变得更漂亮吧？瓦利会感到惊喜吧？

我很期待。

但是。

……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李晨大致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妮基需要更换核心，但是瓦利突然提出想和她要个孩子。

妮基是仿生人，即使她的构造无比接近人类，但是并不具备生育功能——这是被明令禁止的。

很显然，她为这件事感到苦恼，于是来向自己寻求答案。

……

李晨心里非常压抑，他很后悔没有早点退出这场梦境。

他更后悔的是，为什么给妮基出馊主意。

教一个智械如何扮演人类？这是什么地狱冷笑话？

看吧，看看现在是个什么结果——一场大型家庭伦理剧？

李晨叹了口气。

该说不说，妮基不愧是智械，决定要模仿，就模仿的十分彻底。

李晨非常佩服她的执行力，更佩服执行力背后的东西，说真的，她几乎要超越模仿的范畴，表现出来的行为模式完全符合人类的逻辑。

说真的，李晨都被她感动了。

不过模仿就是模仿。

李晨不认为妮基真得拥有了人类的感情，她接近瓦利只是为了完成某种既定目标，之所以让人感动，无非是过程太过狗血罢了。

本不至于这样的。

如果妮基没有失去记忆，那她就不会失去最初的目标，不管她接近瓦利到底要做什么，做过了也就结束了，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逻辑层面的死循环。

很遗憾，李晨并不能把记忆还给她，否则就能彻底结束这场闹剧。

李晨想离开了，但是看到妮基的琥珀色眸子中透着的真诚，他再次犹豫了。

至少给这场梦一个结局吧。

李晨这样想着，开始思考如何回答妮基的问题。

不得不说，她真得给李晨出了个难题。

……

对于妮基只是一瞬，但李晨却思考了很久。终于，他解除了时间暂停，给出了他的回答。

“妮妮，感谢你的信任。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你是不可能生孩子的。但是我需要提醒你，瓦利想要一个‘属于你们的孩子’，这个孩子不一定需要通过交配获得，孩子可以是血缘层面的，也可以是家庭层面的。无论是收养，或者通过人工授精的方式，只要父母将孩子视作感情的纽带，那么他就是家庭的一员。当然，我建议你尽可能确保孩子和瓦利的血缘关系，这样或许能减少许多麻烦。最后，我承认我的建议很卑劣，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如何抉择需要你自己判断。是的，请你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假如你是人类，你该如何去做？”

字迹到此为止，妮基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新的内容出现。

李晨看似给出了答案，实则卑劣的将答案踢了回去。

面对李晨的回复，妮基沉默了很久，沉默地走了。

……

接下来的日子，李晨一直在等待着妮基出现，很想知道她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很想知道她会给自己交出怎样的答卷。

然而过了很久，妮基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十分苍老，他身材佝偻，灰败的脸上布满沟壑，头发和牙齿几乎全部掉光，如果不是有人搀扶，几乎无法行走。

虽然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李晨还是认出了对方，他是瓦利。

老人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搀扶下，艰难地来到提问墙的面前，伸出颤抖的手，艰难地在墙上留下一行字——

“我是人类，我想成为智械，我该怎么做？”

老人摩挲着墙上的字迹，代表着记忆的光芒顺着他的手指流向高墙。李晨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光芒，它仿佛燃烧生命所化，如同恒星最后的盛放。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李晨收下了老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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