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回到东宫后，萧凛渊强自按捺心绪，如常批阅奏章。

殿内门窗大开，却驱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平日里穿梭于宫殿的下人们，此刻也远远避开，谁都不愿在这当口触太子的霉头。

叶锦意听说萧凛渊回宫后心情阴郁，她想起前些日子他提及皇帝病情时晦暗不明的神色，立刻明白了多半还与此事有关。

虽说天家父子情分淡薄，但终究血脉相连，如今这般境况，他心里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

她原想去端木宫陪他，可转念一想，若他需要她，自然会来找她。

“主子可要备些茶点送去？”冬青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锦意摇了摇头：“他若想找人说话，自会来寻我，殿下这会儿，大约更想独自待着。”

可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让厨房温上了雪梨羹。

随后转头问冬青：“对了，塔娜那事儿，人都打点好了？”

“主子放心，当值的太监、针工局的婆子还有厨子都打点妥当了。”

“只是……”她迟疑道：“单凭这些人证，殿下不会起疑吗？”

“傻丫头。”叶锦意慢条斯理道：“若过了这么久还能翻出物证，那才是假。”

“人证要的就是这份模棱两可，殿下信三分，疑七分，才最妙。”

原本打算今日就向萧凛渊透露塔娜在药中做手脚的事，但眼下时机不妥。

他心绪不佳，正是最敏感多疑的时候。

如果追查得紧了，自己这些伪造的证据恐怕经不起推敲。

叶锦意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她抬眸望向了窗外，只见夕阳将整个庭院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天边云霞绚烂，偶有飞鸟掠过，倒是一派难得的晴好景象。

“冬青。”叶锦意站起身：“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主仆二人沿着回廊缓步而行，远处传来宫人们收晒衣物的说笑声，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叶锦意深深吸了口气，秋日特有的清爽气息沁入心脾，连带着胸口的郁结似乎也散了几分。

横竖时日还长，何必急于这一时。待萧凛渊心情好转，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这一次，她定要让塔娜从云端坠入泥沼，彻底翻不了身。

因着叶锦意刚出月子不久，她走了片刻便觉得脚步虚浮。

她扶着冬青的手，在湖心亭的石凳上稍作歇息。

一弯新月悄然爬上柳梢，在湖面投下细碎的银光。

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叶锦意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

“主子，您身子还未大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冬青忧心忡忡地为她披上披风：“这秋风最易伤人。”

叶锦意望着水中晃动的月影，片刻后点了点头：“回吧。”

待她刚跨进门槛，便见萧凛渊正翻看着她昨夜读到一半的诗集。

德寿躬身立在一旁，见她进来，立即行礼：“娘娘回来了。”

叶锦意解下披风递给冬青，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殿下何时来的？”她注意到萧凛渊手边那盏茶已经没了热气，显然来了有些时候。

萧凛渊闻声放下书卷：“刚到不久。”

他伸手将她拉到身旁，掌心还带着秋夜的凉意：“政务处理完，想着来看看你。”

德寿和冬青早已识趣地退到殿外，轻轻带上了殿门。

屋内，萧凛渊轻轻捉住叶锦意的手腕，指腹在她脉搏处慢慢蹭着：“本想着邀你去御花园赏月，没成想你倒先出去走动了。”

他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不如孤陪你把这卷读完可好？”

叶锦意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开口道：“改日再看吧，殿下脸上的疲惫都藏不住了，不如让妾身为您煮盏茶？”

“也好。”

叶锦意将茶具一一摆开，萧凛渊刚要伸手帮忙，她便按住他的手背：“殿下且坐着，今日这茶，您只管好好看着便是。”

叶锦意这样说，是知道此刻的自己最是好看。

她纤指拈起茶匙时，腕间玉镯轻响；执壶注水时，衣袖滑落三分；分茶时低垂的脖颈弯出好看的弧度。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每一个动作都像精心设计的画。

茶汤在盏中渐满，映着萧凛渊专注的目光，他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肩背。

茶香袅袅中，那些压在心头的事情仿佛都变得遥远了。

眼前只有这一盏清茶，和煮茶人低垂的眉眼。

叶锦意将茶盏慢慢推到他面前，青瓷盏底与案几相触，发出极轻的一声。

萧凛渊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间：“好喝。这茶汤清透，回甘绵长。”

叶锦意闻言，哼了一声：“那是自然。”她手上却不停，又为他续上半盏。

“这第三泡的水温最是讲究，差一分就失了韵味。”她眼角余光瞥见萧凛渊的目光，语带调侃道：“殿下平日里喝的，怕都是牛饮。”

萧凛渊闻言低笑，非但不恼，反而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德寿奉的茶，哪有依依亲手煮的半分滋味。”

二人就这样默契地避开了那些烦心之事，不知何时，他们已从品茶轶事聊到诗词典故，叶锦意信手拈来的佳句，总能引得萧凛渊会心一笑。

茶盏见底时，两人竟已谈遍了琴棋书画的雅趣，说到兴起处，萧凛渊眼中都带了光彩。

殿内烛花轻爆，茶已过了五泡，他们却浑然不觉。

不过，窗外的秋月，已经悄悄替他们记下了这难得闲适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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