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快临近正午，他们二人行至浮碧亭等待。
这浮碧亭建在太液池边，亭前引活水凿成九曲回廊，正是专为上巳节曲水流觞而设。
亭子四周摆放着按品级排列的紫檀案几，主位上方的禊饮亭匾额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不一会儿，便传来太监尖细的传报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萧凛渊立即携叶锦意上前行礼。
待帝后入座主位的九龙金漆御案后，萧凛渊方领着叶锦意退回次席。
朝中重臣和后宫妃嫔也陆续按品级入座。
常良娣和罗良媛被安排在亭西侧的水榭，每人面前都摆着青玉案几。
侧妃塔娜的席位稍靠前些，案上多了一盏香炉，袅袅吐着安神的苏合香。
而王奉仪则坐在最末端的连廊处，面前是稍小一号的白玉案。
太监们捧着酒壶侍立渠边，尚仪局的女官则捧着诗笺准备记录。
叶锦意落座时，早有宫女将她案前的酒壶换成青玉执壶——里头是太医特调的安胎饮，用红枣、枸杞煎成，色如琥珀却无半点酒气。
随着礼官一声“开宴”，曲水流觞宴正式开始。
皇帝亲自将第一只鎏金酒爵放入水渠，酒杯顺着活水缓缓漂流，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停在了礼部尚书面前。
“老臣献丑了。”尚书大人捋须一笑，朗声吟道：“上林春色好，曲水绕芳亭。圣主临天下，群臣沐恩荣。”
众人纷纷拍掌称赞，皇帝也满意地点头赐酒。
接着太子投下第二杯，酒杯悠悠转转，停在了翰林院一位年轻学士面前。
那学士也不慌不忙，接续前韵道：“柳絮随风舞，桃花映水明。良辰共欢宴，同祝圣朝兴。”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众人欢声笑语不断，唯独塔娜紧攥着衣袖，眼睛死死盯着水面。
她最怕作诗，此刻只盼酒杯千万别停在自己面前。
“该太子妃投杯了。”萧凛渊将鎏金酒盏递给叶锦意。
她素手轻扬，那酒杯在水面打了个旋儿，竟不偏不倚停在了塔娜案前。
常良娣以袖掩唇，来掩住讥诮。
塔娜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行礼时，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比平时轻了几分：“臣妾愚钝，实在不擅诗词，愿献舞一支赔罪。”
“好！”皇帝抚掌，“既然不擅诗词，换种才艺也好。”
塔娜暗自松了口气，说道：“臣妾斗胆，请容片刻更衣。”
她快步退至偏殿，阿莱早已捧着准备好的游牧族舞服等候。
这套绣着雄鹰纹样的靛蓝骑装，是她特意备下的，就怕遇到这般情形。
不过半盏茶时间，塔娜已换装归来。
褪去繁复宫装，她一身利落短打，腰间银链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发辫间缀着的绿松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乐师见状，立即会意地奏起《塞外风》。
塔娜足尖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旋入场中。
她双臂舒展似雄鹰展翅，忽而疾转如旋风，忽而顿步似骏马急停，将草原儿女的豪迈展现得淋漓尽致。
众人看得入神，叶锦意忽然凑到萧凛渊耳边，吐息如兰：
“塞云卷朔风，鹰扬掠长空。
铃动惊花雨，旋舞落霞红。”
萧凛渊喉结微动，借着广袖遮掩捏住她的指尖：“孤倒觉得…...”
话音未落，塔娜一个腾跃回旋，腰间银链脆响，恰似塞外骤雨盖住了他后半句私语。
众人只见太子妃耳尖微红，而太子却眼底含笑，执壶为她添了半盏温热的红枣饮。
塔娜的异域舞步与曲水潺潺相映成趣，为这场雅宴增添了几分独特意趣。
短暂的停歇后，宴会上再度热闹起来，众人的谈笑声与吟诗声交织。
而叶锦意则是在一旁借着低头整理袖口的动作，来掩饰藏在眼中的戏谑——她早习惯了这般逢场作戏。
她佯装镇定地端起玉盏抿了一口，却不想被温热的水汽熏得眼睫轻颤。
萧凛渊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故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安胎饮太烫了？”
“还是孤的话太直白了？”萧凛渊的声音拂过她耳际。
叶锦意险些笑场，随即侧首避开。
而后又在案几下伸出纤纤玉指，状似无意地划过萧凛渊的手背，分明是一出欲拒还迎的戏码。
萧凛渊眸光一沉，反手便将她作乱的手牢牢扣住。
渠中酒杯悠悠，在暖阳照拂下，泛着粼粼微光。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二人在案几下十指相扣的指尖，正悄悄摩挲着彼此的温度。
到了酉时，按上巳节习俗，皇室成员与三品以上官员及命妇齐聚御花园东南角的桃树下。
女官们手捧鎏金托盘，盘中堆满五色丝线编织的彩带。
皇帝率先将绣着龙纹的明黄彩带系于高枝，皇后接着挂上凤纹朱砂带。
轮到太子夫妇时，萧凛渊接过两条彩带——玄色蟒纹的给自己，鹅黄缠枝纹的递给叶锦意。
其余人则按品级领取青、绯、紫等色的彩带，由宫女代为悬挂低枝。
叶锦意提笔在祈福牌上写下“愿国运昌盛，亲族皆安，和和美美。”
“殿下写的什么？”她故意晃了晃自己墨迹未干的玉牌。
萧凛渊解下披风裹住她肩头：“不过寻常祝祷。”
叶锦意撇了撇嘴：“殿下可莫要诓我。”
萧凛渊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不作答。
此时礼官已击磬三声，尚仪局女官们正将最后的五色丝绦系在桃枝末梢。
上巳节至此圆满结束，众人依次退场。
在回东宫的路上，叶锦意端坐步辇之中，随着宫人平稳的步伐轻轻摇晃。
忽然间，萧凛渊午后那句调侃毫无预兆地浮上心头：
“孤倒觉得，这落霞红还不如依依昨夜灯下的胭脂色好看。”
那胭脂色，指的是她昨晚被他哄着试新口脂时，被他吻花的那抹嫣红。
待回过神时，叶锦意才惊觉自己竟在无人处微微勾起了唇角。
夜雾漫过辇轿，将这一瞬的怔忡裹进朦胧里。
此时御花园中。
夜风拂过桃树，枝头彩带与祈福牌轻轻摇曳。
月光穿过枝叶，恰照亮萧凛渊那块玄色木牌。
正面朝外展示着工整的“血脉昌盛，基业恒传”，确实如他所言，不过是寻常祝祷。
而背向树干的那面，却藏着一行鲜为人知的小字：
“愿吾妻锦意，岁岁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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