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就对我这么失望
灯火交映之下，蕈和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戚褚渊一顿，暗暗扫了眼屋内，桌案上的几盏酒杯似乎在昭示着眼前人的醉意。
“你饮酒了？”
蕈和轻蔑地看了一眼酒盏，似乎不想回答他的话，摇了摇头，他抿着唇，“你醉了。”
蕈和嗤笑一声：“我清醒的很。”
目光坚定，笑容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存在，延续着上一个话题，“你没有回绝大凉使节求娶，是也在犹豫吧。”
戚褚渊的眉峰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她却又说：“你不想，也许你觉得我对你来说，总还有些用处，但与大凉的联盟必须要结，或许你也在思考，到底值不值得把我送过去。”
“你是这么想的我？”他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定定地凝视着她。
戚褚渊的眼眸很深，酝酿起了一阵波澜，深沉的浪潮几乎将她溺毙其中，蕈和本能地感受到屋内底下来的气息。
“对。”蕈和说完咬着唇瓣，“难道不是吗？”
他还想说，他有多少多少的苦衷吗？
多少多少的不得已？
她认定的事情，即便是解释，她也不愿意听，戚褚渊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深陷绝望，浑身上下生出了无数的刺，将自己牢牢地护住，不让任何人靠近，不愿意接受任何好意。
一如三年前他逼着她委身之时般的目光，狠狠地刺中戚褚渊的心，他恍然一怔，这么多年、这般的弥补，依旧不能捂热她的心，她还是这般想他。
认定他会在任何时候，为了利益，无条件地抛弃她。
认定他就这般地冷血无情。
戚褚渊涌上来一股深深的无力，他似乎怎么都不能让她明白他的心思。
“你知道每日上谏奏请我允诺大凉容许长公主出嫁和亲的折子有多少？”
“你知道如今大街小巷，声声高诵要你和亲的人又有多少？”
“你知道大凉的使节所在又是为何而来。”
“我…”
他需要用多少人多少力气才能压下这些，再平和地处理与大凉的联盟。
看着他事到如今，还是这副冷淡的模样，蕈和冷笑：“你想说百官奏请，民心不可违逆否则必有灾殃，你想说既然民心不可违，你也舍不得我，百般纠结…”
她恍然道：“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做什么，其实你的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
蕈和仰起头：“我不需要你假模假样的关心，我也不需要听你的道理，我告诉你，只要我不愿意，没有人能逼我。”
他皱起了眉，“我不会逼你，蕈和。”
看着眼前的少女身型晃动，他上前两步。
“别过来！”蕈和她彻底崩溃了，泪水沿着脸颊决堤，将这几年的屈辱悉数倾泻而出。
“戚褚渊！”
“我恨你，我真的恨死你了，我恨你欺负我，我恨你趁人之危，我恨你明明可以救我们，但你还是要胁迫我。”
恨，她如何能不恨！
他一怔，目光倏地聚集在她的脸上。
蕈和恍神，稳不住身体，她退了一步，只觉得一股火沿着心口烧到了天灵，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宫变那一日，你早就布置安排了击退逆王，可你还是等着我来求你，卑鄙无耻地要我。”
“这三年你在朝野做了什么你以为我不清楚吗？你铲除异己，将满朝都变掌控在你的手中，陛下早已经形同虚设。”
“戚褚渊，每次和你在一起没有片刻的愉悦，我不能原谅在你面前讨好得利的自己，更不能原谅这样无耻的你。”
“可我却不能拒绝你，你每一次要我，我都没有拒绝过，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她任凭眼泪滑下，“我觉得难堪。”
瞳孔骤然收缩，戚褚渊的唇崩成一条直线，黑沉的眼眸掀起了深深风雨，看不清到底是愠怒，还是嘲讽的悲凉。
这些话，积压在蕈和心中三年，她从未说出口过。
声声击在他的心口，戚褚渊，原来自己在她心中已经这般不堪。
殿中的烛火，被风吹得闪动。
男人的面颊在火光中逐渐变换，变得面无表情。
蕈和凝着他，她多希望能看到戚褚渊愤怒的模样，可是没有，什么情绪变化都没有，只有寡淡和波澜不惊，仿佛她只是个闹脾气的孩子。
蕈和再也忍受不住：“立刻滚！”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蕈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像是望着一个仇人一般：“滚，我不想看见你。”
她愤然抓起一盏茶碗，向着戚褚渊狠狠掷了过去。
索性只是擦着戚褚渊的脸颊而过，他的眼睫眨动，唇边带出了一抹轻颤的冷意。
“砰”得一声，碎片四溅！
余光望着残碎的瓷片，戚褚渊想说什么都早已经无力。
声嘶力竭地说了这么久，她一个踉跄，撑住了石柱。
戚褚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蕈和？”
她却如同惊弓之鸟躲开了他的触碰，似乎厌恶地避开了，“滚！立刻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戚褚渊狠狠一震，在空中的手落寞地收回。
心跳更甚，他第一次产生了退意，牙关早就不知道在何时紧紧咬住，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表露出来，他独自忍受着，袖中的长指掐入掌心。
痛得让他清楚的知道了自己在蕈和眼中有多么的卑劣。
无论多少年的弥补，都不能再改变。
也许一开始就是他贪心不足，就是他做错了。
心口堵着无法疏解，心痛愈发剧烈。
那些想说的话，想解释的话语，终究是被收了回去。
眼中的光芒收敛，渐渐地暗淡下来：“好，我走。”
“你别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他落寞地垂下眼眸，几乎是落荒而逃。
星夜深沉，星光点点。
明明那般灿烂，却那么的悲凉。
蕈和眨动着酸涩的眼睛，看着空旷的屋内，终究意识到，他就这么一声不出的离开了。
这一回他们应该彻底完了。
“戚蕈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
蕈和脸色苍白，血色褪得干干静静，她仓皇地靠在墙上。沿着墙面缓缓跌落在地面上，冰冷的石面，凉意似乎攀爬进了她的身躯，但却让她清醒，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在依赖戚褚渊。
大齐的江山是由他镇守，她活在了他给的太平长安里，她又怎会不知道。
如果没有戚褚渊，她早就死在了宫变之中，何来今日的陛下，何来今日的明华长公主。
她清楚的知道，若无戚褚渊摄政，分封在外的诸王，建康城中的贵胄早就将她们姐弟生吞活剥，啃噬的尸骨无存。
他虽逼迫她，可他同时也为她挡下了这些利刃，让她得到了心中最想要的平安顺遂。
她恨，却也没有资格去恨他。
这才是她觉得最扭曲的地方。
两股情绪牵扯着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被分裂拉扯成两半，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眼中蓄满了泪水，雾蒙蒙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太失败了，身为一国公主，她需要别的男人的帮助才能稳住江山。
自己却一事无成，她帮不了大齐，帮不了陛下，更救不了自己。
如今，大纥挑起战乱的心意昭彰，举兵相向，一旦两国交战，毁损的只会是他们的百姓。
大凉既然提出了联盟的条件，除了和亲，她还有什么选择？
蕈和也不是没有想过自救，可泱泱众生，民心所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已经时时刻刻紧绷了三年的时间，于她而言，承受了山海般沉重的压力三年之久，如今她又还能再承受多久呢？
想了想，蕈和失笑，终究拒绝不了。
她甚至推开了戚褚渊…
为何要对他发脾气。
看吧，她多失败。
一手推开了最可能帮她的人，可其实蕈和最难过的便是，她根本没有自信，三年的相处，戚褚渊就会帮她？
终究是她矫情任性。
她退缩了，惧怕了，她不敢赌他的人心！
黑夜里，内殿静的深沉，一盏盏灯火飘摇，投下了她孤寂的身影。
她平静地趴在床榻上，望着灯火，一只小小的火苗，晃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腿脚酸涩。
无人吩咐，连岁雪都不敢上前侍候。
她的目光扫过酒盏，可腹部的抽搐，让她清醒地明白不能再放纵。
脑中杂乱，许多事情积压在一起。
她任凭神情放空，嗓音空洞：“或许，三年前，我就该跟着父皇一起去，死在宫变之中。”
这样，她就不用受戚褚渊的威逼利诱，就不用在担心受怕中度过这漫长的三年，活得阴郁纠结。
这样，什么大齐，什么长公主都不会存在了。
这样，什么和亲，他们就不会再逼迫她！
“胡说！”
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
蕈和眨了眨眼睛，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云靴，盘踞的蟒纹，凌厉霸道，如他的主人。
戚褚渊折返回来，不顾她的阻止，强行握住她的手，凌厉的眸光中含着淡淡的忧心，灯火之下，看起来似乎有些温柔：“你怎么这么倔？”
蕈和怔怔地抬起眼眸，她沉浸在自我损毁之中毫无自觉，她还以为他已经被她的话气走了，毕竟连她自己都知道，说的到底有多伤人，多过分。
“你还回来干什么？”
戚褚渊一身的风雪之意，靠近他的人都一阵阵地发寒，却不肯放松，“戚蕈和，你就只会把人从你身边推开。”
蕈和的心思被他看穿，咬着唇瓣，将脸移开，神情逐渐变得不自然。
他不放手，“想做什么？”
戚褚渊紧紧地看着她：“就这么对我失望，认为我已经要舍弃你吗？”
“戚蕈和，你何时变得这般怀疑自我，这般的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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