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幽若的天空
幽若哪里知道有谁注意自己，看过自己？
如狼似虎的王美人，自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忙完之后，幽若自去后院洗漱，留着王美人独自在茶厅里发呆。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才幽幽一叹：“难道真的是老天显灵？”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穿透窗纸，幽若便已起身。
轻手轻脚地穿好粗布衣裳，生怕惊醒了隔壁还在熟睡的茉莉。
铜镜中映出一张憔悴的脸，用手指蘸了点水，将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叹了口气。
“又是新的一天。”
少女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平安坊的后院已经热闹起来。
灶房飘出炊烟，几个粗使丫头正忙着打水。
幽若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布满红痕的手腕，走向那堆积如山的脏衣服。
这是她每日的任务***安坊所有姑娘和客人的衣物。
“幽若姑娘，这是昨夜的床单，王妈妈特意嘱咐要先用皂角水泡上。”
一个满脸雀斑的小丫头抱着一大捆布料走来，险些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幽若连忙接过，微笑道：“小心些，别摔着了。”她声音轻柔，眼中却闪过一丝疲惫。
自从来到平安坊，她已记不清自己洗了多少件衣裳。
原本纤细的手指如今粗糙不堪，指甲缝里永远残留着洗不净的污渍。
水井旁，幽若费力地打上一桶又一桶冷水。
让她感到不解的是，脑海里的金书只是昙花一现，竟然再也不出现了。
否则，一夜过去，她应该是神采奕奕，哪里哪现在这般挂着两个黑眼圈？
一边打水，耳朵里不知不觉，听到两个厨娘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听说昨晚阿史那将军的门客，在茶园被天火烧死了？”
“可不是嘛，那旺财平日里仗势欺人，这下遭了报应。最奇的是，火只烧他一人，连旁边的花草都没伤着。”
“活该，自从他进了将军府，就没少做缺德事。”
“哎呀，惹谁，也不能惹长生天啊！”
闻言，幽若的手突然一抖。
水桶“咚！”的一声落回井中。
她心头莫名一颤，仿佛有什么记忆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一层厚厚的迷雾阻隔。
摇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幽若！”王美人尖厉的声音从前院传来：“赶紧先去花园准备，今日有贵客！”
“是，王妈妈。”幽若低头应道，扔下了手里的衣裳。
肥皂泡在她手边堆积，有些溅到脸上，她也顾不上擦。
太阳渐渐升高，幽若直起酸痛的腰背，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时，茉莉鬼鬼祟祟地溜了过来，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
“快吃吧，我看你早饭都没动。”茉莉压低声音，警惕地四下张望：“王妈妈要是看见，又该骂人了。”
幽若感激地接过，三两口吞了下去。
干硬的馒头卡在喉咙里，她不得不喝了几口井水才咽下去。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茉莉心疼地看着她：“听说今天来的是昆仑的人，还有长安的贵客呢。”
幽若动作一顿，心脏突然狂跳了一下。
长安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记忆深处某把锁。
但当她试图回想更多时，却只有一片空白。
“怎么了？”茉莉疑惑地问。
“没什么。”幽若勉强笑了笑，淡淡回道：“茉莉姐姐你忙去吧，我去花园准备了。”
花园里，幽若按照吩咐摆好茶水点心。
动作娴熟而安静，像一只不引人注目的影子。
凉亭四周已经聚集了几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一个个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是优渥生活养成的从容。
“听说今日昆仑的天之骄女要来，不知是真是假。”一位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小姐摇着团扇说道。
“纳兰小姐确实随她师父来了楼兰。”
旁边一位公子接话：“据说是为了迎接长安来的客人。”
幽若摆放果盘的手微微颤抖，一颗葡萄滚落到地上。她弯腰去捡，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诸位久等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幽若抬头，看见一位身着绿裙的少女被众人簇拥着走进凉亭。少女眉目如画，气质出尘，正是众人口中的昆仑天骄纳兰。
“纳兰小姐，久闻大名。”
一位青衣男子上前拱手笑道：“今日有幸得见，不知可否赐诗一首？”
纳兰浅浅一笑：“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面前献丑。”
男子却不依不饶：“都说昆仑弟子文武双全，纳兰小姐何必谦虚？莫非是看不起我们楼兰人士？”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幽若站在远处的树下，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她虽失去部分记忆，但儿时读过的诗书却历历在目，听着这些人只会搬弄前人诗句，她不禁暗自嗤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果然，有人开始背诵《诗经》。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另一人立即接上。
幽若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这些附庸风雅的对话令她厌倦，还不如回去洗衣服天黑之前，她要将今天的衣裳洗完。
就在这时，花园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幽若下意识回头，只见几个身影正向凉亭走来。
最前面的是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那男子一袭白衣，面容俊朗。
女子红裙如火，明艳动人。他们谈笑间流露出的默契，显见关系匪浅。
幽若的视线落在白衣男子脸上时，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席卷全身，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行。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猛地停住。
“我认识他们吗？”她困惑地自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白衣男子似乎感应到什么，转头向幽若所在的方向望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茉莉的声音突然在幽若身后响起：
“幽若姑娘！快.王妈妈找你呢！”
幽若一惊，本能地转身应道：“来了！”
等她再回头时，那白衣男子已被同伴拉走，融入凉亭中的人群。
幽若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情绪，自己这是怎么了？
“发什么呆呢？”茉莉小跑过来，拽了拽她的袖子：“王妈妈说不洗完衣裳，不许吃饭，让你赶紧过去。”
幽若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凉亭方向，跟着茉莉离开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白衣男子慕容风——再次回头，目光扫过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眉头微蹙。
“怎么了，师兄？”红裙女子郑若若关切地问。
慕容风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若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几个忙碌的侍女背影。
不由得浅浅一笑：“你第一次来楼兰，哪来的熟人？”
“或许是我看错了。”慕容风笑了笑，将心中那一抹异样压下。
后院里，幽若接着重复每天相同的劳作。
只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那个白衣男子的面容，搅得她心神不宁。
“幽若，该吃饭了。”不知过了多久，茉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忙着呢，要不你帮我洗洗？”幽若头也不抬地回答，双手在冷水中泡得发白。
“不帮，饿死你。”
茉莉撇撇嘴，却还是把饭菜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幽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这些衣物若不在太阳落山前洗完，明日王美人又要克扣她的工钱了。
约莫两刻钟后，茉莉吃饱回来，见幽若还是没动饭菜。
气得跺脚：“你是铁打的不成？饭菜都凉了！”
幽若这才停下手，歉意地笑笑：“马上就好。”
“你吃饭，我帮你洗几件。”茉莉不由分说地抢过洗衣棒。
幽若犹豫道：“那你小心点，千万别洗破了，到时候王妈妈又要扣我工钱。”
“知道了，啰唆！”茉莉捏着鼻子，胡乱搅动水中的衣物。
幽若坐在一旁，狼吞虎咽地吃起已经冷掉的饭菜。
不知怎么，眼睛突然酸涩起来，一滴泪落入碗中。
“你怎么哭了？”茉莉惊讶地问。
“没，这衣服太臭，味道熏得。”幽若揉了揉眼睛，挤出一个笑容。
“那你多放些水啊！”
“没事，已经习惯了。”
幽若低头继续吃饭，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冷漠的平安坊，茉莉是唯一真心待她的人。虽然平日里爱耍小性子，但关键时刻总是护着她。
“茉莉.”
幽若突然开口，看着眼前的少女说道：“等我攒够钱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茉莉手中的洗衣棒“啪！”地掉进水里，一声惊呼：“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带你离开平安坊。”幽若认真地看着她。
茉莉瞪大眼睛：“你知不知道，你欠了王妈妈一千两银子？你哪来的钱还？”
幽若神浅浅一笑：“我们活着，总要有一点希望，你说是不是？”
茉莉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看你还是先把这些衣服洗完吧。”
“好。”
想了想，幽若又说道：“王美人昨天给了我一锭银子，明天，我们去逛街吧？”
茉莉闻言笑道：“你有钱了？好啊，我帮你跟老板娘请假！”
幽若叹了一口气：“茉莉，我还没有看过楼兰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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