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恩。”
老爷子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扶我上楼。”
“好。”
安静搀住老爷子的胳膊，一起往楼上走。
“安小凤，今天的状况，你一早就猜到了吧？”
“恩。”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爷爷问错人了吧？”
“别打马虎眼。”
“……”安静抿了一下唇，无奈地吐出一句，“爷爷，其实您心里都明白，又何必非要我说破？”
是。
老爷子心里很明白。
“建军下过乡，你知道的吧？”
“恩，知道。”
“那个年代，京北很多人家的孩子都下过乡，但是大部分的孩子都早早地回了京北，除了建军。
他在北大荒待了很多年。
刚去的几年，他常常写信给他妈，说北大荒太穷了，他吃不好、睡不着，求他妈早点接他回来。
他妈收到信，心疼得不得了，求着我想想办法，把弄他回来。
可我怎么弄啊？
那会儿和现在不一样，很多事情查得严，我又在军区担任要职，只要我敢动，薄家很可能完蛋。
我不仅没私下托过关系，我还给他去了一封信，让他别闹、别哭，不然，我会让他永远回不来。
他果然不闹了。
过了半年，他寄来一封信，说要娶一个北大荒的姑娘，他妈哭得要死，知道他这是心灰意冷了。
他妈舍不得儿子，又跑来求我，我犹豫了一个晚上，给他去了一封信。
你猜，我在信里写了什么？”
“挺好？”
“……”老爷子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不知道是错愕还是无奈的苦笑，“安小凤，你挺会猜。”
不是她会猜，而是她很清楚，老爷子的难处。
他不仅是薄建军的父亲，也是整个薄家的掌权人，他不能为了捞亲儿子，置整个家族于危难中。
“我的确回了他，挺好。后来的几年，直到他被调回京北，我都没有收到过他寄到京北的家信。”
“您很愧疚？”
“建军原本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如果当年我处理事情的手段能柔和一点，也许他不会变成这样。
还有他的母亲也……”
老爷子的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他站在房门口，目光恳切地看着安静。
“小丫头，我没几年活头了，你能不能看在我老得快要死了的份上，帮我劝劝景言？”
“爷爷想让我怎么劝？”
“我想让你劝他和建军和解。”
安静没有立刻回答。
她侧过头，隔着二楼的玻璃窗，看向站在院子里的薄景言，他背对着家门，正在和老师说着话。
“爷爷，你去过听风山庄吗？”
“什么？”
“听风山庄建在了山里，所以一到冬天就很冷，尤其山庄里的那个情人湖，冷得比刀子还刺骨。
我第一次遇见景言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跳进湖里。
当时，天很黑，我只看到一团黑影飞过，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人，所以站在湖岸上，观察了很久。
我想，如果那是一个人，怎么都要扑腾两下，喊声救命吧？
但是我等了很久，湖里都没有动静，就好像跳进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没有生命的大石头。”
说到这里，安静转过头，对上老爷子。
“爷爷，您知道地吧，人都是有本能的，即便他再想死，跳进水里，也会受不住痛苦扑腾两下。
可我跳进湖里的时候，看见景言安静地，真得像是一块石头般，一动不动地横在情人湖的湖底。
他，真得想死。
这份想死的心，甚至盖过了窒息的痛苦。
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问过自己，一个孩子究竟要遭遇什么样的惨境，才能有这样必死的觉悟？
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
爷爷，您知道吗？”
他……
也不知道。
“爷爷，我不想让您失望，我也想看到薄家一团和气。
可如果我答应了帮您劝景言，我又该怎么面对那个小小的，却早早对人间感到绝望的景言呢？”
“我——”老爷子被问得满脸仓惶，“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建军，想要弥补他。”
“那么景言呢？
他是您的孙子，是薄建军的儿子，可是你们谁又为他感到过抱歉？你们谁又想过要去弥补他？”
“……”
老爷子答不上来。
长长的走廊，陷入一片死寂。
安静不管老爷子是个什么表情，她又一次偏过头，隔着透明的窗玻璃，看站在院子里的薄景言。
他结束了和章文龙的谈话，亲自为他拉开车门，送他上了车，然后他站在夜色里，目送他离开。
如果她的薄先生不曾被亲人苛待，大概也会是个温润守礼的人吧？
“安凤，我知道景言吃过苦，但——”
“但他吃得苦，不及薄建军多？”
“……”
老爷子抿着嘴巴，没有回答，但是他的不回答，已经是一种答案。
对此，安静生出了一点怒气。
“爷爷，薄建军是在北大荒待了很多年，但他滞留在北大荒的时候，并不孤独，他一直有人陪。
后来，他回了京北，你们因为抱歉，更是对他无限纵容，甚至眼看着他一天天逼疯景言的母亲。
即便如此，你们也没人怪过他。
你们帮他娶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的世家贵女，帮着在军区站稳脚跟，做到了位高权重的总长之位。
您甚至因为愧疚，对他联合姜书仪虐待景言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差点害死了景言。
您弥补了他那么多，却还觉得不够多。
作为一个对儿子有愧的父亲，您的所作所为几乎到了令人钦佩的地步。
可作为父亲您有多令人钦佩，作为祖父您就有多失败，因为您对儿子的所有弥补，最后都变成了他刺向景言的一把刀。
您看见了薄建军的痛苦，却听不见景言的哀嚎。
您听不见，是因为景言不会闹，不会哭？还是因为他功成名就，他尝过的痛苦就不值得一提了？”
“安小凤！”老爷子恼怒地叫了一声，“我是你爷爷，是你长辈，你怎么能这么和长辈说话呢？！”
作为晚辈，她是不该这么和长辈说话，但作为长辈，如此仓皇地回避质问，又何尝不是令人失望？
“抱歉。”
她挂着稀薄的笑意，一边冷冷地回了一句，一边迈开脚步，想要绕过老爷子。
“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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