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钉子松动了
营寨门口的风，带着股子草木灰味儿，从山谷里头灌过来。
齐都尉背着手，眼皮子底下，他那几个兵正跟县里的老乡勾肩搭背，嘿呦嘿呦地往牛车上码柴火，嘴咧得老大，露着一口黄牙。
另一个土墙根底下，俩兵蛋子正抱着个粗陶碗，脑袋快扎碗里头去了，呼噜呼噜地喝着热汤。
他两道眉毛挤成个疙瘩。
这帮兔崽子，嘴上不嘟囔了，身子骨倒松泛了。
吃了几顿肉，听了几句人话，忘了自个儿是谁了？
他扭头就走，大步进了自个儿帐篷，把手底下几个小头目都叫了过来。
“都给老子把耳朵支棱起来听着！”
齐都尉嗓子发干，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眼睛挨个儿盯过那几张脸。
“你们是都督府出来的人！吃谁家饭，拿谁家饷，脑子里都放亮点！”
“别他娘的让人几碗汤水、几句好听的给灌迷糊了，忘了自个儿姓啥！”
“咱们来这儿是干啥的，忘了？哪个要是敢跟那个姓苏的穿一条裤腿，老子的棍子可不认人！”
几个小头目脑袋垂着，脚尖在地上划拉，大气不敢出，嘴里含糊地应：“是，是。”
话音刚落，帐篷外头就炸了锅，乱哄哄的，还夹着几声哭嚎。
“齐都尉！齐都尉救命啊！”
“青天大老爷！您可得给小的们做主哇！”
齐都尉眉头皱得死紧，一把撩开帘子走出去，正好瞅见几个脸上糊着泥、衣裳破破烂烂的汉子，就是上回县衙门口被赶走那几个，领头的是李三狗。
他们正死命扒拉着守门的亲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着嗓子喊。
“吵吵啥？”齐都尉声音低沉，带着火气。
李三狗一看见他，腿一软，骨碌一下滚到他跟前，一把抱住齐都尉的马靴，那脸上脏得，五官都快看不清了。
“都尉爷爷！那苏沐不是人啊！“
“他抢我们的地修那劳什子路，现在又在山沟里头弄那破窑场，烟熏火燎的，这是把我们的活路往死里断啊！”
旁边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家伙也趴在地上干嚎。
“是啊都尉！那窑场邪乎得很！成天烧火冒黑烟，呛死个人！”
“谁知道他是不是打着烧水泥的名头，在里头藏了啥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保不齐就是他贪来的金银财宝！”
齐都尉本来听得心烦，又是这几个滚刀肉。
可听到“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贪来的金银财宝”这几个字眼，他心里头那根弦轻轻动了一下。
都督要的不就是这个？这可是姓苏的把柄。
他脸上不动声色，弯下腰，把抱着他靴子的李三狗扯了起来。
“先站起来说话。这事儿可大可小，不能光听你们一面之词。”
他放慢了语速，声音听着缓和了些：“你们先别急，要是苏县令真做了啥不干净的事，本都尉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你们先回去，等我的信儿。”
把李三狗那几个人好说歹说劝走了，齐都尉脸上那点客气劲儿立刻收了起来，眼神又变得沉甸甸的。
他立刻把十几个最信得过、手脚最利索的亲兵叫到跟前。
“晚上，跟我走一趟。”
他嗓子压得极低，手指头朝着北山窑场的方向比划了一下。
“都把皮给我绷紧点，眼珠子放亮点，咱们去瞧瞧，那窑场里头，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天黑透了，星星挂在天上。
北山山谷里的水泥窑场却灯火通明，好几个大土窑口呼呼地往外冒着黑烟，火光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干活的民夫分了三拨，轮着来，砸石头的声，运料子的吆喝声，出窑的动静，石磨吱呀转的声音，家伙碰撞的叮当声，混在一块儿，闹哄哄的，透着股使不完的劲儿。
齐都尉带着十来个亲兵，跟影子似的，顺着山林的黑地儿摸过去。
他们都换了深色衣裳，脸上拿黑布蒙着，就露俩眼珠子，贼亮贼亮地四下扫。
他们没走大路，专拣陡峭的山坡爬，一点声响没有，慢慢靠近了窑场边上。
越往前凑，齐都尉心里越往下沉。
这窑场的看守，比他想的要严实得多。
明面上有几队衙役提着灯笼、拿着棍子来回走动，暗地里，树丛后头、石旮旯里，好几处地方都藏着人。
那些人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气息稳得很，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庄稼汉。
“都小心，跟着我。”
齐都尉打了个手势，带着人伏低身子，借着堆放的石料和柴火垛的掩护，一点点往里渗透。
窑场内部热火朝天，民夫们干得满头大汗。
齐都尉等人小心地绕过人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处角落。
他们看到刚从窑里取出的、还带着高温的水泥熟料块，看到巨大的石磨把这些硬块磨成细腻的粉末。
忽然，齐都尉的目光定格在窑场深处，靠近山壁的一片区域。
那里搭着一个独立的、用厚实木板围起来的大棚子，门口守着四五个精壮汉子。
腰杆挺得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跟周围忙碌的民夫气质迥异。
那里，一定有名堂！
齐都尉做了个手势，示意手下人分散开，准备突袭。
他判断，那里很可能存放着水泥的关键技术，或者是苏沐私藏的赃物。
只要拿到证据，就能置苏沐于死地，也能向都督交差了。
十几个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逼近了那座神秘的棚子。就在齐都尉准备下令动手的刹那——
“有贼！”
棚子门口一个守卫猛地大喝一声，同时敲响了挂在旁边柱子上的一面铜锣。
“铛！铛！铛！”
刺耳的锣声瞬间划破夜空。
糟了！被发现了！
这些守卫根本不是样子货！
他们是苏沐精挑细选出来的退伍老兵和县里有名的拳师武师，日夜轮班，警惕性极高。
几乎在锣声响起的同时，棚子里冲出更多手持兵刃的守卫。
齐都尉带来的亲兵也立刻拔出佩刀，双方狠狠地撞在一起。
“锵！锵！锵！”
刀剑碰撞的脆响，夹杂着怒喝和闷哼，瞬间点燃了整个窑场。
齐都尉的亲兵都是百战精锐，下手狠辣，招式凌厉。
但守卫们人数占优，而且熟悉地形，依托着棚子和周围的障碍物，一时竟和这些都督府精兵打得难分难解。
“抓贼啊！”
“有人闯窑场搞破坏！”
“保护窑场！抄家伙！”
打斗声惊动了整个窑场的民夫和匠人。
这些人平日里受苏沐恩惠，靠着水泥窑场养家糊口，早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命根子。
一听有贼人闯入，个个义愤填膺，也顾不上害怕了。
离得近的民夫，顺手抄起手边的家伙——烧火的铁钳、运料的扁担、砸石头的铁锤、甚至地上的石块、砖头嗷嗷叫着就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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