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以直报怨

更过分的是，银红的父母竟然鼓动她不要再回去给将军夫人去做什么店丫头，父母说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结婚生子，有个男人可以依靠，就算银红说她的身契还在夫人手里，她的父母也不当回事，只说她们家山高皇帝远，将军的手探不到这边来抓她。

后来到她家相看的男人是隔壁村子的四十多岁的老书生，前面已经死了两任媳妇，家里有四个小丫头需要娘，所以他给的聘礼特别高，唯一的要求是银红进了门之后，要赶快给他生个儿子延续香火。

银红当然不同意，她的父母居然把她反锁在了房间里，还跟她说在家里安心待嫁就好，什么都不用操心。

银红一气之下破窗而出，当着全村人的面飞上了天空，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村民全都虔诚地跪着，只有她的亲生父母满脸的惊惧。

她说她要离开，去继续修行，希望父母能生活平顺。

她的爹娘用扭曲的神情质问她，女大当嫁，一个姑娘家居然不听从父母之命出嫁，忤逆不孝的人怎么能成仙？

说完硬话，他们又放低姿态，求她嫁给那个老书生，就生活在距离爹娘不远的地方，别让爹娘太过惦念。

银红抹着眼泪对王聿祯说：“别管他们嘴里说什么，我知道他们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还用那聘礼去给我弟弟定了一门娃娃亲。如果我走了，他们没钱还人家的聘礼，那就要卖房子卖地了。他们说一个置爹娘于不顾的丫头应该天打五雷轰，凭什么成仙！仙家那应该是尽善尽美，是天下所有人的表率。”

天青一边叹气一边给银红递帕子：“你这趟家可回地太亏本了。这么多年的积蓄全搭进去了吧？”

银红点头，又摇头：“钱不重要，我才十五岁，以后还能赚。”

王聿祯帮她倒了一杯茶，问：“你在意的是你父母吗？”

银红咬着嘴唇，眼泪掉得更凶了，含糊不清地说：“我想让他们事事如意，尽我最大可能让他们过上好的日子，可他们想要的是我做不到的……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现在他们手里缺钱，要不我先去筹几个钱，让他们把聘礼还了吧。”

王聿祯问：“你觉得你父母欠钱是你造成的吗？”

银红：“我不知道，我脑子好乱，可是如果我不回去，他们绝对不会去找老书生谈婚事，绝对不会收人家的聘礼，也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就这么背上一笔债。”

天青喊了银红一句：“你傻呀？”

因为用的气力太大，她猛得咳嗽起来。

银红赶快为她输气疗伤。

天青的咳嗽刚停下来，就说道：“那钱又不是从你手里花出去的，定的娃娃亲也不是你的媳妇，跟你有什么关系？谁享受谁还债。这世上哪有光吃不拉的道理？”

银红哭得凄凄惨惨，王聿祯气定神闲。

她看了一眼天青，又看了一眼银红，说：“银红，你猜天青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银红轻轻摇头：“我觉得她说的对，可又觉得那是我的父母，如果他们被逼的去卖地还债，以后生活艰辛，我这个做儿女的怎么可能安心去修我的道？”

王聿祯轻轻笑了一声，问道：“你的道是被人卖了一次又一次吗？”

银红：“……可我能怎么办？他们是我的父母呀！被卖后这些年，我虽说是自己孤身一人，被卖之前我也是长在他们身边的女娃。而且因为我是家中老大，在弟妹没出生之前，我是独享过他们对我的宠爱的。那时候我娘还怀着妹妹，他们仍会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攒下几个钱只为能给我买几口肉，我娘是一点都舍不得吃呀！”

王聿祯接着问：“因为你吃过他们几口肉，于是这一辈子永远都偿还不清了吗？”

银红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是为不孝。百善孝为先。对父母不孝不敬，与禽兽何异？”

王聿祯捂着嘴笑了笑：“恐怕你还学过滴水恩当涌泉报吧？”

银红点头。

王聿祯问：“如果我没猜错，这些都是当初教养你们的妈妈教的吧？她是不是还说过，寻常人家的姑娘哪有时文断字的机会，她收留了你们，让你们长了学识，将来有可能进入高门大户去过人上人的好日子，就算有一滴水的恩情，将来你们也当涌出泉水来回报她。”

银红抽抽答答的问：“夫人怎么知道的？”

王聿祯嗤笑一声：“你别忘了我在京城可经营着几条花船呢。船上养着的姑娘和小子我都跟他们好好谈过话。”

银红：“花船？！将军知道吗？”

王聿祯毫不在意：“知道又如何，他的将士们身上穿着不就是我的花船吗？”

银红：“……”

王聿祯拍了拍银红的手背：“你要分得清和你讲话的人目的是什么，虽然有些道理是对的，却要看天时地利。就比方说滴水恩当涌泉报这句话，原本是对的，可和你们说这句话的人，目的却不是让你们明理，而是怕你们攀上高枝之后不回馈他们，反而要利用手中特权碾压他们。”

银红点头：“这我能明白，所以我从来也没感恩过他们，在他们眼里我们根本不是人，只不过是一群待价而沽的牲口。”

王聿祯对银红的回答很满意：“那指责你不孝的人是谁呢？”

银红低下了头。

王聿祯强迫她把头抬起来：“高门大户里这种恩怨情仇尤其多，生活在其中的人特别熟悉一句圣人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你的父母已经对你作恶过一次，你能原谅他们，并且带着财物回去愿与他们再续父母子女的缘分，你就已经做到以德报怨了，孩子。”

银红很犹豫：“以直报怨……真的可以对父母也是如此吗？”

王聿祯松开银红的下巴：“可以或者不可以都在于你自己，而不在于他人。人生在世都是为自己活的，不要管旁人说些什么。我不修道，可我认为，修道的路上最大的阻碍是你自己，更确切的说是你自己的心境。如果你心里有坎过不去的话，将来总有一天这道坎就会变成你的心魔。一般情况下人的心里有过不去的坎都是因为有良心在自责。没有良心的人不会有心魔。”

银红认真地思考着。

王聿祯：“以直抱怨，不就是让你用良心最直接的反应去思考去应对世间事吗？既然人都是为自己活的，那你的所作所为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将来有一日想起也不会让自己觉得抱憾终身，那就万事足矣，至于他人如何苦闷，又与你何干？任何人都不必活成他人希冀的样子，你也不必为成为你父母希望的那样。”

银红想了好一阵，却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夫人，你为了少爷不远万里去寻找解救他的方法，难道不是为了少爷，而是为了……”

王聿祯不言不语，而是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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