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秽生孽物（五）
第二十六章 秽生孽物（五）
妖气是流动着的。
每一道妖气看上去都形似火苗，它们凝成的妖气实体像是被塑成某种形态的燎原火焰。
没有风，但怪物身上的火焰却跃动着，火从它身上滴下，渗进地上的黑火当中，让这一圈黑火燃烧更旺。
那头怪物静止不动。
它的身下，朱墨君原地驻足，静静看着林晓持刀游走。
没有人发觉观星阁的废墟中有缕缕妖气升入天空，这些潜藏在楼阁中维持阵法的妖气并没有被黑火捕捉到。
天幕上的“太阳”沉寂许久，积蓄力量。还不到时候。
白发少女低眉，悄悄走到古剑身边，剑旁凌厉的剑气游丝避开了她，她躬身拾剑，把古剑捧在怀里。
这把古剑已经陪伴了她百年之久，有时候她甚至可以明白古剑在“说”什么。
剑在说：“退后。”
妖气化成的巨像张开了嘴，几乎在一瞬间，地上燃烧的黑火全部被他吸入口中。
它合上嘴，被它含在口中的黑火从两颚间迸发而出，就像一个无柄剑刃。
头部如龙的巨像猛然摇头，口中衔住的黑火剑刃撕裂空气，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一轮巨大的剑罡凭空出现，掀翻大地，扑向前方，剑罡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寸草不生，两侧彼岸花都被剑罡卷起的狂风撕的粉碎，花瓣散在空中。古剑哀鸣，白发少女抱剑步步后退，周围的剑气游丝倾尽全力抵挡，才没有让她被剑罡卷起的狂风吹倒。
比起少女，林骁的处境极为危险。
林骁位于剑罡中心，这道骇人剑气马上就要刺到他身前，同时这道剑罡两翼极宽，即便他脱下盔甲全力躲避也绝不可能从剑罡的攻击范围中逃出去。
林晓压低身体重心，双脚踩出一个坑，微作思索，把燕翎刀收回腰间刀鞘，拉出防御架势。
只剩十米。
剑罡瞬息间扑来。
鬼门关不肯出鞘。
林骁以青色剑鞘抵挡剑罡！
剑鞘闪烁火花。
剑罡把林骁推出去，林骁双腿扎进土里，留下两道长长的沟壑。
面甲出现裂痕，右眼下，一部分面甲剥落，露出惨白色的皮肤，随即被震飞。
已被推出百丈，剑罡仍未消散！
林骁无心分神，但直觉告诉他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撞上妖瘴了。
林骁松开一手，剑罡推进更快。
刀光闪过。
燕翎刀如利剑般出鞘，削去林骁左臂上的一块肉，几乎可见森森白骨。
暗红色的血液被剑罡掀起的狂风吹散。
燕翎刀刀锋一转，直入刀鞘。
林骁右手抓住伤口，掌心沾满黑色血污。
随后五指紧握鬼门关剑柄。
鬼门关安静一息。而后黑光一闪。
剑出之时，万鬼齐哭！
此时，林骁脚跟距离身后妖瘴仅有半尺。
剑罡止住。
黑火化形的孽物巍然不动，没有递出第二剑的意思。
两息蓄势。
迅猛开弓。
林骁整个人宛如飞箭般刺来！两人之间被剑罡拉开的距离急速缩短，花海当中，只能看见一道黑影穿梭其中。
半空中散落飞花，几颗零星的黑色火苗随风沾上花瓣，将几叶飞花燃尽。
又有几片飞花破碎。
它们被黑色的剑刃撕成碎片。
又过三息。鬼门关出现在朱墨君眼前，剑刃近在咫尺。
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宛如厉鬼咆哮。
一缕剑气狠狠浇灌朱墨君的眼眶，朱墨君闭上眼，所幸剑锋被妖气阻挡。
林骁收招。
朱墨君再次睁眼，视线中仅有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奇异花海。
右边身侧散起飞花。
又一剑斩来。
剑身划出一道黑色的轨迹，却仍被护体妖气阻拦。
这一剑震落剑柄上的黑色血迹。
林骁迅速转身，鬼门关随之划出一道优美的半弧。
上一剑朱墨君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剑却已从左侧袭来！一缕妖气出现。
两缕妖气出现。
三缕……四缕……
几缕妖气凭空凝成的平面尚未成型，鬼门关便已将其斩断！
“铮——”
汉剑插入地面，宛如一道雄伟山川挡在鬼门关前。
林骁皱了皱眉。
有什么人弹了弹汉剑剑身，凌厉剑气瞬间外放，如奔腾长河流泻世间，周围嫣红花海当中的彼岸花皆被一剑枭首，无数残花破叶飞扬。
孽物与朱墨君之间的纽带被斩断，这一庞大巨兽成了无根之木，转眼间消散。
地上还零星燃烧的黑火也被剑气浇灭。
林骁迅速将鬼门关刺入地中，却还是连人带剑被震开数尺。
少女怀中古剑则出乎意料没有反应，因为那道凌厉剑气仿佛计算好了一般，在少女身前停下。
朱墨君疑惑的望望身旁的虚影。
那道虚影刚才握着他的手，指引他挡下那一剑。
“你……就是枭？”
那道虚影打量过林骁，问道。
朱墨君一怔。
林骁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又是谁？”
“一个教书匠而已。”
虚影轻轻一笑，拍了拍朱墨君的肩头。
朱墨君讶异不已。
这是……吴先生的声音。“他算是我的小半个学生。”
“我的其他学生都死了，我拼死也没能从帖木儿手中救下他们。你手里的这把剑里，就有我这些学生们的灵魂。”
林骁默然，缓缓把鬼门关合上。
被血刺激过的鬼门关本不愿归鞘，结果林骁硬生生用蛮力将其捅回鞘内。
林骁放下鬼门关，把腰间燕翎弯刀抽出来。
“看得出来，你一个五境剑修，却已经隐胜六境。我不用此剑，已示尊重。”
“你还要打？”
此话说得不大情愿，但虚影似乎却对此饶有兴致。
林骁抬头，望着朱墨君身后巨像，举刀说道：“你的这个学生，我必杀之。”
“没得谈？”“我奉太宗陛下之命，诛杀城中任何妖邪，这是我的职责。”
虚影点点头，飘到朱墨君身后，把手包在朱墨君持剑的右手上，“不必害怕，好好看，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堂课。”
朱墨君有一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虚影望向林骁，平静道：“你出刀吧。”
白发少女沉默着注视这一幕，一个五境剑修，即使再如何低调，一剑递出，总会有人察觉到他的境界，而朝堂上怎会无人知晓天底下曾多出一位五境剑修？
除非他跻身武道五境之后，余生再未出剑，又或是出剑后默默无名的死去，只不过这样的死法，未免有点憋屈。
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些。
这个五境剑修曾与帖木儿一战，战死。
那这中州天下，还有谁能挡住帖木儿呢？白发少女把怀中古剑抱得紧了一些。
那边，林骁与虚影酣战正欢。
刀意与剑气纠缠在一起。
刀锋与剑刃激烈碰撞，扯出一窜又一窜火花。
铛——
铛铛铛——
铛铛挡挡挡挡挡挡……
朱墨君手执汉剑，在吴国恒指引下招架住一次又一次攻势。
但朱墨君做的不够好，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连武道门槛都够不着的毛头小子，不客气地说，他拖累了吴国恒出剑的速度。
因为他的眼睛还追不上刀光剑影，身体更是如此。
如何迎击、如何卸力、如何以巧劲偏开刀锋，朱墨君还=更是有心无力。
这一次战斗，与之前都不同。
两人自始至终都在拼刀缠斗，双方相距不超三尺。
朱墨君已是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流进眼中，但他不敢眨眼。
他的双手被一次次震麻，虎口裂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一直流到手肘处，又在激烈的战斗中震至地面。
朱墨君全神贯注，努力想要看穿燕翎刀的轨迹，然而每次都只能看间燕翎刀从他眼中消失，然后“铛”地一声被汉剑挡下。
铛……
铛……
铛铛铛铛……
林骁摇了摇头。那个五境剑修非常厉害，虽然不愿承认，若与他本人厮杀，林骁自知活不过一百息时间——好吧，他本来就是个死人。
但中间隔了朱墨君。
不用妖力，一个刚入武道的武夫都能碾死的小子，再怎么能撑，也到了极限了。
林骁举刀过头顶。
全是破绽。
然而朱墨君的手已经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挪动一点，都是刺骨的剧痛。
燕翎刀如山般压下。
朱墨君吃痛一声，汉剑落地，双手尽废。
虚影迅速扯着朱墨君后撤，林骁没有追赶。
“你不想他用那股妖力，可是他再不用，就要死了。手骨尽断，剑都举不动，即便你是五境剑修也回天乏力。”吴国恒叹了一口气，“你能饶他一命吗？”
“……你是在求我？”林骁顿了顿，“我以前见过的剑修几乎人人都好面子，武境越高越自傲，你跟他们倒不一样。”
“我只是个教书……”
吴国恒摇摇头，忙改口道：“咳，我这个五境剑修特意拉下脸求你，你就卖我这个面子吧。”
林骁冷笑道：“我要死人的面子干什么。”
石桥对岸，黄泉某处，有人噗的一声大笑出来，捧腹笑道：“哈哈哈，哎哟喂，我喘口气……真是笑死我了，这确实是个天大的人情，结果人不要，哈哈哈。”
吴国恒直翻白眼，腹诽道：你不也是个死人？
就在吴国恒思索如何打开局面的时候，方才一直低头不语的朱墨君忽然昂头望向半空。“先生，我好像想起一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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