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苍茫的大地（六）
第十二章 苍茫的大地（六）
那声音起初像是婴儿的哭泣，后来则像是妖魔的磨牙声，它带来的恐惧甚至让人忘记了呼吸。
黑雾比黑夜更黑，在林间各个角落扩散，让火都染上了黑色。那些被染黑的火似被风卷起，化作数道龙卷，朝着布日固德右前方的树林冲去。
布日固德如临大敌。几匹马都被吓得不敢动弹，戎人斥候只好提刀下马将他团团护住。
倒在树下的陆沉手脚冰凉，头皮发麻。
十几秒钟后，黑雾的源头出现在布日固德的视野当中，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人，一头黑色的长发拖在地上，火焰被这诡异的长发吸食，黑色火苗正从那些拖在地上发丝里不断往地面上掉。
那东西……是人吗？
布日固德咬牙一步不退，那些护卫着他的斥候亦一步不退，但冷汗却已冒了出来。
似人非人的少年手握两把剑，右手汉剑封在鞘里，另一把则被他用左手拇指抵住剑格，通体纯黑的剑身被推出少许，在月光下锋芒微露。
仅是这样，都让这少年无法稳住心神。
少年低头望着右手上的鬼门关，拔还是不拔，其实不是一个值得犹豫的事情。
刹那过后，一柄汉剑没入地表，黑雾缭绕的少年人腾出右手，握住鬼门关的剑柄。
剑出之时，万鬼齐哭！
那只会在中元节打开的地府大门，在这一刻开启了。蔓延开的妖气里，尽是穷凶极恶的厉鬼！
瘴气外，追杀陈瑞的二十余骑突然停了下。
在布日固德眼里，这二十余骑并非他的部下，事实也的确如此，布日固德可以任性放陈瑞离开，他们却不会。
然而这些铁骑始终明白自己的身份。
他们是保护布日固德的死士。
二十余骑掉转马头，身下骏马同他们一样悍不畏死，朝着瘴气的壁垒奔去，脸色随即惨白。
瘴气之内，是数不清的红衣厉鬼，将这些人活活撕碎了……
※※※
小和尚念经的时候发了好一会儿呆。
师父和师兄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想着想着，他就想起师父走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别人都说乱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关门避祸，但咱们大佛寺，不能这么干。”
小和尚嘟了嘟嘴，他也想下山啊，为什么偏不带上他？
他嘴上不停念着经文，但心思却已经飘下山去，向着东边，一路跋山涉水，似乎就要追上师父师兄的脚步了。
老僧忽然一阵咳嗽，一旁的弟子都赶紧围过来，老僧向他们摆摆手，说：“不打紧，不打紧，哦，现在咱们走到哪了？”
“师父，再走几十里，就……到大同城了。”
老僧微微昂首，“唉……走快些吧。”
“可师父，你的身体……”
“呵呵，是老啦，但还没到不中用的时候，”老僧轻声说，“我还受得住，你们都安心吧。”
僧人们点了点头，加快脚步，朝大同城行去。
随后呈现在这些僧人面前的是一派地狱景象，让人不寒而栗，面色惨然。
一中年武僧不忍再看，哀声道：“竟心狠至此。”
年纪与道行都显轻的僧人们双手合十，朗诵经文平复心境。
老僧站在断壁残垣前，浑浊的眼珠子里透着惊且怒的光，浑身一震，“聚阴血煞，驱养万鬼！”
中年武僧脸色难看，眉头拧作一团，他走到老僧身旁，沉声问：“方丈，这难道就是那个风水凶局之首……”
老僧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长叹不已。
“我曾经跟天河山的那位老天师聊过很多东西，但他也不知道这个风水局是如何布置的，只粗略说过这个阵局需要用到五阴之木，取其中四阴布于方圆四角，再以一阴为阵眼……。”
老僧眼睛一转，看向中年武僧，压低声音说到：“此凶局不会直接害人，可你知道它为什么是风水凶局之首吗？”
中年武僧凝神思索片刻，无奈摇头。
“这个阵局，可以汇聚天地阴气，此乃聚阴，遇到血光之灾，阴气催生怨煞，即是血煞。因怨气过重，人死之后不入轮回，成厉鬼害人！”
老僧语毕，唏嘘长叹，转身朝身后众僧挥手道：“你们往后站一站。”
“方丈——”
“都往后站站，啊，都往后站站，我还没那么老，这么长一段路，我不都走过来了吗？”
老僧双掌合十，向那棵枯死的老槐树走去。
“各位施主，就让贫僧为你们诵经礼葬吧，勿要害人害己。”僧人们怔怔抬头望天，那个消瘦老人的身后，巨大的法相金身换缓缓现世，仿佛寺中供奉的那尊大佛金像穿越千山万水而来。
老僧朗声诵读经文，众僧列队而站，跟着一齐诵经。
那尊巨大的法相金身不再摆出诵经姿势，巨手伸下，刨开地上黄土。
老僧汗流满面，嘴角溢血。
佛像慈悲，抚过城中尸首，一一埋葬。
“阿弥陀佛。”
一口鲜血从老僧口中喷出，身后的僧人都焦急的跑来扶住他的瘦弱的身躯。
“真是老了。”老僧咳嗽几声，忽而意识到什么，望着面前那棵生出新芽的老槐，呵呵一笑。
“善。”※※※
树林之内，气氛森然。
朱墨君居高临下，低头俯视倒在地上的布日固德。他的眼里没有其余色彩，唯有黑与白，在这样漆黑的夜里，让他把布日固德脸上惊恐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周围厉鬼在游荡，悉悉索索的声响令人脊背发凉。
朱墨君蹲了下来，伸手拍拍布日固德的脸，让他不至于现在就昏死过去，但那人已经没什么反应了。
“小兄弟……小兄弟……是你吗？”
那颇为微弱的声音，传入朱墨君的耳里。
“别捅了……他死了……别捅了……”
这个时候，朱墨君才反应过来，他停下手上像机械一般重复的动作，眼神下一瞥，那里已是千疮百孔的模样，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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