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魔君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
巫灵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眸子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梁进身上。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腔疯狂擂动如鼓的搏击声!
一滴冰冷的汗珠,顺着她苍白的、纹满青紫脉络的颈侧滑落,砸在地面蒸腾着热气的青石缝里,无声晕开一小点深色的湿痕。
她清晰地意识到,梁进绝不是在虚张声势,更非玩笑之语。
为了那三枚蕴藏着天地雷霆造化之力的雷击果,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介意与雄踞南州的瑶水女王为敌,也不介意与那位凶名赫赫、神秘莫测的戊墟魔君撕破脸皮!
甚至……若形势所迫,他恐怕真的敢同时站在两者的对立面,以一身之力,抗衡这南州最强的两股势力!
这个念头让巫灵心底泛起寒意。
这位太平道的魁首,被万千教众奉若神明的大贤良师,他……真的具备这样的实力吗?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当初与梁进短暂交锋的那一刻。
那场战斗并未持续太久,但她却印象深刻。
梁进将她击败了,可一种源自武者本能的直觉告诉她,梁进实力如同深海,她所窥见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他必然还有未曾动用的底牌,还有更深不可测的力量潜藏在那看似平和,甚至略带虚弱的外表之下。
若是他毫无保留,彻底释放那潜藏的力量,将会是何等光景?
恐怕……放眼整个南州,也只有那位深居简出、实力成谜的瑶水女王,才有资格做他的对手。
或者……需要那位凭借一己之力搅动南州风云,让无数部族闻风丧胆的戊墟魔君,亲自出手,才能将其压制!
巫灵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
她只知道,每次面对这个男人,即便他此刻气息微弱,步履看似沉重,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莫名的惊悸与压力,总会如影随形。
那并非纯粹的力量威压,更像是一种面对未知深渊时,生命本能产生的警惕与恐惧。
就在这凝重的气氛几乎要化为实质,将两人彻底冻结时——
“呵……”
梁进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不高,却奇异地打破了僵局。
随着这声轻笑,他周身那若有若无、引而不发的凛冽气息瞬间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甚至还悠闲地抬手,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巫灵国师,不必如此紧张。”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带着一丝几可乱真的熟稔:
“你我乃是至交好友,无论情势如何变化,我梁进,总归是会对你以礼相待的。”
至交……好友?
巫灵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险些没能维持住镇定。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自己是如何被这个男人那霸道绝伦的掌力震得气血翻腾,五脏移位。
若非自己身负诸多秘辛,否则恐怕就真的被他当场“超度”去见阎王了。
那也叫以礼相待?
她正欲开口。
或许是想讽刺两句,或许是想追问他的真实意图,可话语还未出口,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站在她对面的梁进,那双原本带着些许戏谑笑意的眼眸,在千分之一个刹那内,骤然变得冰寒一片,锐利如鹰隼,猛地扫向街道的另一侧方向!
“哼!”
他声如裂帛:
“藏头露尾,也配称魔?!”
巫灵心头猛地一跳,正微微意外,准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并出声询问。
然而,根本不需要她发问,也不需要她刻意去感知——
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极致的危险预警,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瞬间刺遍她的全身!
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因为……
太静了!
就在梁进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这条原本还算热闹的狭窄街道,竟然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之前那嘈杂的、属于市井的种种声音——小贩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路人讨价还价的交谈声、甚至远处隐约传来的犬吠鸡鸣……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并非声音逐渐变小,而是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巨剪,在同一时间,精准地剪断了所有声带,扼杀了所有音源。
巫灵猛地环顾四周。
眼前的景象,让她这等见惯了诡异场面的人,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街道上,所有行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保持着前一刻的动作,凝固在了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
一个挎着菜篮的中年妇人,正半张着嘴,似乎正要与旁边的熟人打招呼,脸上那热情的笑容凝固成了僵硬的面具。
一个蹲在墙角玩耍的稚童,伸出的手指还停留在半空,目标是一只正在搬食的蚂蚁,他圆溜溜的眼睛里还带着专注的好奇。
几个围在一起闲聊的汉子,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意,手臂挥舞的动作定格在空中。
商贩、行人、孩童、老人……放眼望去,整条街道,起码有两百余人,全都保持着动态的瞬间,变成了绝对的静止。
他们的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仿佛灵魂在瞬间被抽离。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梁进,是两个还能呼吸、还能思考的活物。
这诡异绝伦的一幕,简直就像是……这条街道的时间,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停止了流动!
然而,时间自然是不可能停止的。
巫灵到底是经验丰富的魔国国师,惊骇之后,视线迅速锐利地扫过那些静止的人体。
很快,她就发现了端倪。
在那些定格之人的脖颈、肩井、腰眼等几处关键关节部位,不知何时,竟都悄无声息地插入了一根根细若牛毛、几不可见的银针!
针尾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凝魄僵血针!”
巫灵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心中骇然。
她当然认得这种阴毒之物。
这是南州秘传的一种诡异暗器,细针中空,内蕴一种从百年尸藓与数种毒草中提炼的混合剧毒。
一旦刺入人体,毒素会瞬间侵入血液,使其飞速凝固,同时麻痹神经,让肌肉彻底失去伸缩能力,变得如同朽木般僵直硬化。
这种毒发作极其猛烈,中毒者往往在察觉到身体异样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反抗和呼救的能力,只能在无边的恐惧中,感受着生命和体温的迅速流逝。
高明的隔空打穴手法,配合上这种见血封喉的奇毒,确实可以在电光火石间,制造出这种“群体定身”的恐怖效果。
但……
想要在同一时间,无声无息,精准地将如此多的毒针,同时射中整条街道上两百多号人,并且确保无一遗漏,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实力?
需要对内力、对暗器手法、对时机的把握,达到何等精妙入微、骇人听闻的境界?
至于谁能拥有如此可怕的手段,巫灵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毫不犹豫,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息,单膝跪地,朝着街道尽头,那片阴影最浓郁的方向,垂首躬身,用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颤栗的语气道:
“属下巫灵,拜见吾王!”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呼唤。
下一刻,在那一片静止的、如同诡异雕塑群般的人群之中,一个身影,缓缓地、如同鬼魅般“流淌”而出。
他同样穿着南州常见的深色便衣,脸上也覆盖着一张面具。
但他与其他“静止”的人不同,他是此地除了梁进和巫灵之外,唯一能动的“存在”。
而且,他似乎毫不在意暴露身份,在走出的过程中,便随手摘下了脸上面具,随手丢弃在一旁。
面具下,是一张颇为年轻的脸庞。
肤色如玉般白皙,五官每一寸都如同神明精心雕琢、组合成近乎完美的脸。
那帅气比起梁进这具分身,竟然不逞多让!
但他眉宇间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傲然与戾气,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
最令人感到诡异莫名,甚至心生寒意的,是他的眼睛。
常人双目,一眸一瞳。
而他,两只眼睛的每只眼眸之中,竟然都清晰地呈现出两个瞳孔!
四个幽深如古潭、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瞳孔,在那双苍白的眼眶中缓缓旋动,散发着非人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妖异光泽!
重瞳!
这竟是古老传说中,身具异象,非圣即魔的重瞳之人!
他无视周围那些已然失去生命的“雕塑”,步伐从容,如同漫步在自家的后花园,缓缓来到了还跪伏在地的巫灵身边。
他的重瞳眼中漠然!冰冷!
带着洞穿灵魂最深层面纱的非人之感!
他微微垂眼,似笑非笑地瞥过匍匐于地、渺小如尘埃的巫灵。
随即。
那双重瞳之目钉向梁进!
梁进眼底的寒光并未因对方的现身而减弱,反而更加冰冽。
他迎着那重瞳的注视,声音平稳,却字字带着冷意:
“看来,阁下便是那位搅得南州天翻地覆的戊墟魔君了。”
“魔国大军兵锋将至,身为一国之君,却敢亲身潜入敌城核心之地。看来不仅国师胆气过人,魔君更是胆色超群,不逞多让。”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凝固的、面色开始泛起死灰的躯体,语气中的厌恶与讥讽不再掩饰:
“只是……魔君当真是好手段!一出手便屠尽这整条街的无辜百姓。”
“怎么?魔君此举,是想要给本座一个下马威?”
这些百姓,已然气息全无,浑身血液凝固,筋肉僵死,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形“雕塑”。
这种毫无必要、纯粹为了清场或者说彰显力量的残忍杀戮,让他对这位初次谋面的魔君,观感恶劣到了极点。
那拥有重瞳的年轻男子——戊墟魔君,大笑起来。
戊墟魔君的笑声带着一种山崩海啸般的浑厚回响,震动着凝固的空气:
“此界如戏台,皆作观者客。本君欲往处,神鬼难遮拦!”
那完美无瑕的唇角勾起一丝堪称优雅的残酷:
“蝼蚁喧哗,污了耳朵……”
“抹去便罢!”
那双重瞳深处掠过非人的冰寒:
“何况此地万民,在本君眼中……”
“早为骸骨!”
他复看向梁进,眼中带着一丝纯粹的、对强大猎物的审视:
“巫卿盛赞大贤良师乃当世妖才,术法通神。”
语调陡转!如同神祇的恩赐:
“若愿臣服!待本君踏临瑶水废墟之日。这魔国无上国师之位……”
“便是大贤良师,囊中之物!”
梁进闻言,只是冷冷一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
这戊墟魔君,俨然已将瑶水城视为囊中之物,将此地生灵皆看作他未来的奴隶。
“我太平道以符水济世,救死扶伤,解民于倒悬。”
“而你——”
梁进枯藤点地,如同冰冷的判官点下朱笔:
“杀伐无度,血腥残忍。”
“你我并非同道中人,已无可谈之余地。”
话音落!
梁进拂袖转身!
视近在咫尺的魔君如无物!
戊墟魔君看着梁进那看似缓慢的背影,重瞳之中,杀意如同实质般涌动、凝聚。
他早就清楚,这位太平道的大贤良师,绝非常人,注定是他未来争霸路上的强敌,甚至可能是心腹大患。
他原以为,至少也要等到一统南州,整合力量之后,才会在北上的征程中与对方正面交锋。
却万万没想到,机缘巧合,竟在这南州腹地的瑶水城中,提前相遇。
而且……此刻这位大贤良师身上所表露出来的气息,实在太过微弱了!
与他听闻的种种传说,与巫灵描述中的深不可测,相差何止千里!
那四只瞳孔中闪烁的光芒,越发危险起来。
跪在地上的巫灵,敏锐地察觉到了身旁君主身上那几乎要溢散出来的冰冷杀意。
她心中一紧,顾不上许多,急忙抬头开口提醒道:
“君上三思!此地乃是瑶水城核心区域,高手环伺,那瑶水女王更是……”
她的话还没能说完——
“放肆!”
戊墟魔君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随意地一挥手。
一股磅礴浩瀚、阴冷刺骨的内力,如同无形的重锤,猛地轰击在巫灵的肩头!
“噗!”
巫灵根本来不及运功抵抗——或者说,她不敢抵抗。
硬生生吃了这一击后,她娇小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打得向后翻滚了数圈,才勉强以手撑地,稳住身形。
喉头一甜,一丝鲜血从面具下沿渗出。
“本君自有乾坤定。”
“何轮一贱奴置喙!!”
戊墟魔君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重瞳里是焚烧一切忤逆者的怒焰。
巫灵垂着头,强忍着肩胛骨传来的剧痛,不敢再有丝毫言语。
但她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压抑的愤怒与屈辱,飞快地闪过。
而此刻,已经走出几步的梁进,脚步微微一顿。
那手中竹杖,陡然钉入青石,深达三寸!
他并未转身,但那平淡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回来:
“魔君可知……”
他缓缓回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戊墟魔君,但那股平静之下,却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风暴。
“巫灵,是我的至交好友。”
“当着我的面,如此出手惩戒我的朋友……”
梁进的声音陡然转冷,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魔君未免太过放肆!”
巫灵闻言,猛地抬起头,面具下的脸庞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梁进……他竟然真的会为自己出头?
是因为那所谓的“至交好友”的戏言?
还是因为他本就对戊墟魔君的残暴不满,此刻只是借题发挥?
亦或是,两者皆有?
巫灵心思电转,她更倾向于后者。
在这利益交织、力量为尊的世道,所谓的“友谊”实在太过脆弱,远不如实际的利益与力量对比来得可靠。
梁进此举,恐怕更多是想试探戊墟魔君的底线。
或者,是为可能的冲突,找一个更直接的借口。
戊墟魔君完美如塑像的眉峰,倏然一挑!
重瞳之中,风暴开始孕育!
杀气也陡然凝聚到了极致!
然而,就在这时——
“啊——!!死、死人了!!”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了?!”
“快!快去通知城防军!”
……
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惊叫与骚动,从街道的两端传来。
原来,这条街道的诡异寂静,也引起了附近其他行人和住户的注意。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轻轻推了一下那些僵立不动的“人”,结果那人应手而倒,身体僵硬如木石,面色青紫,显然早已气绝身亡。
这恐怖的一幕,瞬间引发了恐慌,惊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推挤!
哭嚎声!脚步声!惊叫声!器皿翻倒破碎声!如同破碎的音符疯狂交织!
紧接着,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显然是被此处的骚乱吸引而来的城中巡逻士兵,正迅速朝着这个方向集结。
戊墟魔君微微仰首,那动作仿佛在欣赏一幅残缺的画作。
嘴角勾起一丝如同完美瓷器裂纹般残忍的遗憾:
“清净……终是被污浊侵占了。”
重瞳转向梁进,宛如两块深不见底的墨玉吸收了所有光线:
“大贤良师,今日便到此为止。”
“下一次本君再临此城之时,必然是万千魔军兵锋所至,踏破城垣之日!”
他的语气带着绝对的自信与杀伐。
“至于那雷击果……”
说到这里,他微微抬起头,伸出那苍白修长的手指,遥遥指向城池中心,那株高耸入云、华盖亭亭的雷泽木顶端,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誓:
“届时,本君自取!”
下一刻,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整个人仿佛融入了空气中荡漾的涟漪,伴随着一阵微不可察的阴风,身影由实变虚,最终彻底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梁进静静地站在原地,并未出手阻拦,甚至连气息都未曾有丝毫波动。
这位戊墟魔君想要与自己一搏,前提是他能先打赢与瑶水国的决战。
巫灵见君主已走,也不敢再多做停留。
她挣扎着从碎瓦中踉跄爬起。
灰污和血渍沾染了她的粗布衣裳,遮掩不住那纤细身体里透出的狼狈。
她便欲化作黑影遁走。
“巫灵国师。”
梁进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巫灵身形一顿,停在原地,并未回头。
梁进望着她的背影,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意味深长:
“我记得……你似乎曾说过,若是你的主公,那位戊墟魔君,不幸失败身死。”
“你便可以卸去国师之位,考虑……归顺于我太平道?”
巫灵娇小的背影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
她缓缓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梁进一眼,面具遮掩,看不清表情。
她没有回答,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随即,她身形再次晃动,如同鬼魅般融入街角的阴影之中,瞬息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异香。
此时,更多的路人以及全副武装的瑶水国士兵已经涌入了这条死亡街道,惊恐的叫声、士兵的呵斥声、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现场混乱不堪。
梁进知道,此地已不可久留。
于是,伴随着一阵突兀卷起的、吹拂着落叶与尘埃的清风,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那些惊恐的民众和茫然的士兵,面对着一街区的死亡雕塑。
梁进一路无声无息,回到了李巴为他安排的那座位于城西的僻静小院。
院中,气氛依旧凝重。
除魔大会的众人并未散去,依旧聚在院子的石桌旁,低声而激烈地讨论着。
他们面前,甚至铺开了一张粗略绘制的瑶水城布防图,上面用炭笔画出了几条曲折的线路,显然是在商议并制定着趁夜逃离此城的详细计划。
看到梁进回来,众人的讨论声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投向他。
有敬畏,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梁进对此视若无睹。
他本就没打算与他们一同离开,他的目标始终明确——雷击果。
至于这些人的去留,他并不关心。
他径直朝着自己那间位于角落的安静房间走去,准备继续运功,进一步适应【镇元碾龙锁】的压力,并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就在他即将伸手推开房门的那一刻——
“阿弥陀佛。”
“大贤良师,请留步。”
一声苍老而平和的佛号在身后响起。
梁进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位来自万佛寺的老僧悲空,手持念珠,缓步走到了梁进身后不远处站定。
他脸上带着悲悯与凝重之色,先是宣了一声佛号,然后才开口说明来意:
“贫僧观大贤良师近日行止,似乎……是真的决意要在这瑶水城中久居,暂不打算返回敏州太平道总坛了?”
梁进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此事并无隐瞒的必要。
悲空见他承认,脸上忧色更重,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地说道:
“既然大贤良师去意已决,贫僧不便多劝。”
“只是……贫僧再次恳请大贤良师,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将那‘归墟不腐尸’的邪骨,交于贫僧带回万佛寺,以无上佛法日夜镇压,净化其戾气,以免贻害无穷!”
他见梁进不为所动,便进一步阐述利害,声音带着沉痛:
“大贤良师明鉴!南州此地,本就山深林密,瘴疠横行,阴气极重。而这座瑶水城,更是聚阴之所——巨木参天,遮蔽阳气;河流环绕,水汽氤氲;更兼……更兼此地乃女子为王,阴盛阳衰之象已显!”
“如今阴煞汇聚如渊,浊浪滔天在即。贫僧观大贤良师道体似已与此地阴煞……”
他故意一滞,暗示得极其险恶:
“为阴煞纠缠,恐为邪骨所累!”
“长期以往,不仅于大贤良师您的修行百害而无一利,恐有心魔入侵、走火入魔之厄!更可怕的是,一旦邪气失控,或是此物被有心人利用,必将酿成滔天大祸,生灵涂炭啊!”
悲空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丝急迫:
“而贫僧与在场的诸位江湖同道,已寻到一条相对稳妥的撤离路线,决定就在今夜,趁瑶水国与魔军对峙,城防或有疏漏之际,冒险离开这是非之地!”
“还请太平魁首以苍生为重!将那灾殃之骨交于贫僧!!由我万佛金身镇压!远遁北域!方可保平安无虞。”
这一次,悲空显然已经提前与除魔大会的多数人打好了招呼。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武者们,也纷纷出言附和:
“是啊,大贤良师!悲空大师所言极是!那邪骨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
“万佛寺乃佛门圣地,佛法无边,定能镇住那邪物!”
“还请大贤良师以大局为重,将邪骨交由大师带走吧!”
“留在此地,万一被魔君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魁首莫要自误!”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嘈杂,仿佛形成了一股无形的舆论压力,朝着梁进笼罩而来。
似乎只要他拒绝,便是不顾大局,罔顾苍生。
梁进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直到众人的声音稍稍平息,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一脸恳切、眼神却异常坚定的悲空脸上。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此事,如何处置,本座自有考量。”
“就不劳大师以及诸位操心了。”
说完,他再次转身,欲要推门而入。
“大贤良师!请三思啊!”
悲空却似乎铁了心,竟再次上前,甚至隐隐挡住了梁进的去路,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
“此地大战将起,刀兵无眼,凶险万分!大贤良师虽功参造化,但若执意留下,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有个三长两短……”
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让此等邪物落于那残暴不仁、行事毫无底线的戊墟魔君之手,以他那等视苍生如草芥的心性,必然会借此邪物之力,为祸世间,造成无边杀孽!”
“届时,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这滔天罪业,大贤良师……您可能承担得起?!”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
“还请大贤良师以天下苍生为念!将此邪骨,交于贫僧带走,由万佛寺处置,方是眼下最为稳妥、最为妥当之法!这也是为了大贤良师您的清誉与安危着想啊!”
周围众人闻言,又是一阵骚动和附和,声音比之前更大,更显得“理直气壮”。
梁进脸上的那丝淡笑,终于彻底消失。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变得锐利如刀,冰冷似雪,缓缓扫过悲空,以及他身后那些群情激昂的武者。
“哼!”
一声冷哼,如同惊雷,骤然在众人耳边炸响,震得他们气血翻腾,耳膜嗡鸣!
“本座如何决断,何时轮得到你们来置喙?!”
话音未落,梁进大袖猛地一挥!
一股磅礴如山、却又凝练无比的内力,如同无形的怒涛,轰然奔涌而出!
“滚开!”
两个字!如九天惊雷炸响在院中每一个灵魂深处!震得墙壁灰粉簌簌而落!
“砰砰砰!!”
挡路的数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大铁锤狠狠砸中!惨叫着、骨骼格格呻吟着倒飞出去!
而蹲在梁进肩头的玉面火猴,更是龇牙咧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吱吱”尖叫,火红的毛发根根竖立,一双猴眼凶光毕露,恶狠狠地瞪视着众人,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撕咬。
整个场面,霎时间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除了一片惊骇欲绝的粗重喘息!
这几日相处,梁进大多时间沉默寡言,让人觉得他很是随和,以至于竟然让人误会他很好说话。
谁能料到,这位大贤良师一旦动怒,竟是如此霸道绝伦,说翻脸就翻脸,丝毫不顾及任何人的情面!
甚至,连万佛寺高僧、在场这么多江湖同道的声音,他也全然不放在眼里!
在众人那混合着震惊、畏惧、愤怒与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注视下。
梁进不再看任何人一眼,竹杖点地,笃!笃!笃!缓缓走入那间狭窄破败却唯属于他一人的房间。
“砰!”
门扉——
轰然合闭!
隔绝了所有窥视、逼迫与恶意!
也仿佛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了院中大部分人的脸上。
众人面面相觑,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噤若寒蝉。
实力差距悬殊,身份天差地别,即便心中再有不忿,他们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抱怨什么。
这就是强者为尊的世界,最赤裸的现实。
只有极少数人,脸上依旧残留着不忿与怒意,他们下意识地簇拥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悲空身边,目光愤愤地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悲空手持念珠,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一张老脸之上,阴晴变幻不定,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失望与无奈的低叹:
“唉……罢了,罢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凉:
“佛前坐莲……地狱火焚……”
“由他……自选!”
他闭上双眼,喃喃低语,仿佛在向着冥冥中的某种存在陈述:
“若有朝一日,他走火入魔堕入邪道。”
“那么这一切,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非人力所能强求,亦非贫僧所能挽回矣。”
说完,他不再看向那扇门,转身走向人群,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与落寞。
时间,在压抑与各怀心思中,慢慢流逝。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彻底笼罩了瑶水城。
城中实行了严格的宵禁,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一片死寂。
小院中,除魔大会的众人已经收拾好行装,兵器在手,聚在院门,准备按照计划,趁夜潜行,逃离这座即将化为战场的危城。
悲空作为众人推举的首领,站在队伍前方,最后低声叮嘱,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诸位英雄,稍后行动,以隐匿为首要,切记,莫要惊动城内巡逻的高手,尤其是那些树上的守卫。”
“北墙水门附近,子时三刻!只求静!快!准!!”
众人屏息凝神,默默点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众人深吸一口气,准备拉开院门,展开行动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咚——!!!”
一声沉闷无比、仿佛源自地底深处的铜鼓之声,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响!
这鼓声并非来自城楼,更像是在城中某个角落,甚至可能是地下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瞬间传遍了全城每一个角落,震得人心头发慌,气血翻腾。
下一刻。
瑶水城那原本死寂的、只有风声和虫鸣的夜晚,被彻底撕碎!
“啊——!”
“救命!!”
“怪物!有怪物咬我!!”
“别过来!啊——!”
……
凄厉、惊恐、绝望的惨叫声,如同瘟疫般,从城市的各个区域,几乎是同时爆发出来!
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迅速蔓延、交织,仿佛整座城池,在一瞬间陷入了某种无法理解的恐怖炼狱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完全超出了除魔大会众人的预料!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哪里来的惨叫声?怎么到处都是?!”
……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慌乱。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就在他们准备悄无声息逃离的紧要关头,城中竟会爆发如此诡异而恐怖的骚乱!
“嘭!!!”
一声巨大的、木屑纷飞的爆裂声,就在院门处炸响!
只见那两扇不算厚实的院门,竟被人从外面以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硬生生撞得四分五裂!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在月光之下,只见几个身影踉跄着、嘶吼着冲了进来!
那是几名瑶水城的普通百姓,有男有女,衣着破烂,浑身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和污秽。
但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状态——
他们双目赤红,瞪得如同铜铃,几乎要凸出眼眶,血丝密布,充满了疯狂与原始的兽性!
他们的嘴巴张得极大,扭曲到一个非人的角度,粘稠的唾液混合着血水,如同小溪般从嘴角不断流淌下来,滴落在前襟,他们却浑然不觉!
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嘶吼,脸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理智与情感,只剩下最纯粹、最极端的……对于血肉的贪婪与渴望!
他们冲入院落,血红的眼睛立刻锁定了院中那些“鲜活”的除魔大会成员,如同饿狼看到了肥美的羔羊,发出兴奋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
他们要撕咬!要吞噬!
要将眼前所有活动的生命,都变成填充他们那无尽饥饿感的……食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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