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是谁想走就走的

掌声、哄笑声齐起，满堂热闹再起。

酒宴继续，觥筹交错之间，齐恙微笑着周旋，敬酒有度、进退得宜，看不出丝毫破绽。

阿勒娅眯着眼，拿着酒盏一边小口抿，一边偷偷观察他：“他怎么什么人都能应对？”

侍女低声：“中原人讲圆滑，尤其这等在商场行走的，自是话中有话、笑里藏刀。”

“可他不像笑里藏刀。”阿勒娅嘀咕，“这么好看的脸，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侍女差点一口茶呛住。

这边众人纷纷向齐恙敬酒，有人是真心相邀，有人却是暗藏试探。

“顾公子，我敬你一杯。”票号李掌柜起身，笑眯眯地举杯，“听说你从姑苏而来，姑苏那地界，我十年前也去过一遭，最是出绣品、茶叶，还有那苏子画扇。”

“你说你家中做盐绣，倒是个行家。”

齐恙举杯回礼，语气温和：“李掌柜记得真准，那扇骨与云锦，一半销北，一半入宫，我家也曾为内库绣过两件秋裘。”

“果然出身不凡。”李掌柜笑着饮尽。

话音未落，旁边忽有一道略显粗犷的嗓音插入：“顾公子说话风雅，听着倒像念书人。”

说话的是杜家东仓的掌事杜老二，一身貂裘，酒气未散，眼神里藏着一丝不善。

“咱们在座的都明白，真正的大买卖，是货走几千里、银流十万贯。”

“顾公子年纪轻轻，便能在榆关一口气摆下这场，后头怕不是有人？”

阿勒娅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眼睛眨得飞快，朝那边努了努嘴：“他要被问底细了。”

侍女皱眉：“殿下，别插话。”

阿勒娅却压低声音：“中原的酒桌，比我们突厥打擂还有趣。”

那边的齐恙似乎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试探所扰，依旧神情自若。

他放下酒杯，望向杜掌事，眼神里多了一分似笑非笑：“杜掌事这一问，是怕我砸了各位的行当，还是怕我背后真有靠山？”

此言一出，厅内酒声微顿。

杜老二笑了笑：“不敢不敢，我只是个搬货的粗人，说话直了点。”

“不过嘛……”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眯起眼，“顾公子要是真来做买卖的，怎不见你摆摊设铺、走市谈价，反倒请咱们喝酒唱戏？”

“依我看，你这买卖，怕不是光卖货。”

话已挑明。

齐恙却仿若未闻，轻轻一笑，眸色淡然：“杜掌事此话极妙。”

齐恙话音不重，却带着一股不急不缓的从容。

他略一顿，手指轻轻摩挲着酒盏边缘，眉眼间泛起一丝玩味：“你说我这买卖，不光是卖货。那不如你来说说，我还想卖什么？”

“莫非，是官位？情报？还是这榆关的天与地？”

话尾带笑，偏偏不显锋利，只像是三春杨柳拂面，看似轻巧，实则字字落在刀口。

席间一静。

杜掌事的脸色在烛影中变了变，想说什么，却又觉齐恙语气中似真似戏，一时间倒不好接话。

齐恙却似是懒得理会他是否接得上，端起酒盏又饮一口，笑道：“我听说，这榆关要开边贸市集，突厥与中原，皆可携货前来，通商互利。”

“这才寻思着，江南那边的绸缎绣品、雨前茶芽、还有姑苏的墨扇，也不是不能试着卖一卖。”

他说得随意，语气里仿佛真只是个被热闹吸引来的外乡商人，半点不提什么生意布局，朝廷许可，甚至突厥风声。

可在座众人听得心头却一跳。

榆关与突厥通市的风声，近日已在北地流传甚广，朝中有人主和，也有人欲试边贸，若真开市，无疑是巨大利益所在。

这齐恙一开口，便扯到了边贸二字，且直言带货而来，这哪里是要做买卖，分明是来分羹的。

果不其然，席间立刻有商人不悦。

“顾公子。”票号林掌柜皱眉，“你说你家做中原绣品，可北地早有供货之人，突厥人喜大红大紫，讲究厚重富贵，你那江南软绸，未必适销。”

齐恙一笑，目光如水波荡开：“那未必，我姑苏绣娘擅长并锦、描金、嵌珠，做出来的戏衣与礼服，那可是连南宫里的贵人都穿了称赞。”

“何况，咱们又不只是给突厥人看，边贸一开，榆关可成中原北境最大市集，四方来客，谁说只有突厥买？”

他这番话，说得平和，却句句落在利字上，激得在场几位掌柜脸色微变。

“这不是来抢咱们的生意么……”席末一人低声咕哝一句。

席末那人虽是低声嘀咕，却仍落入齐恙耳中。他神情丝毫不变，只抬眸扫了对方一眼，那眼神温温吞吞，像春水拂柳，没半点怒气，却叫人莫名心中发虚。

“抢？”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仍带着笑意，“我倒觉得，若真有人能来抢，说明咱们这些年是守着肥肉睡觉了。”

“醒一醒，也该动动筷子了。”

这话既不急也不缓，却叫在座诸多掌柜心中咯噔一声。谁都知道，他这不是在解释，他是在挑衅。

阿勒娅听得眉毛一挑，小声“啧”了一声，“这顾齐，说话好生嚣张。”

“可我喜欢。”

侍女实在绷不住：“殿下！”

“我又没喊出来。”阿勒娅压低嗓音，眼睛却亮晶晶的，“他刚刚那话，叫那些老狐狸们都不吭声了，太有趣了。”

席间沉默几息，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了。

“顾公子，你这话说得轻巧。”

发话的是吕家绸行的吕三老爷，常年在北地经营，眼角藏风带霜。他眉头微皱，拈着酒盏不喝，只是冷道：“这榆关的商道，可不是谁想走就能走的。”

“你南边来的，认得几个驿丞？通得哪条马道？盐引谁批给你的？”

话音一落，顿时引起众人附和。

“吕三爷说得在理！”

“我们这行当的规矩，顾公子恐怕还不懂。”

“榆关不是姑苏，没那么好说话！”

齐恙不言不语，神情却愈发从容。他拿起酒盏，在指间轻轻转了转，才缓缓开口：“吕老爷说的是。我是江南人，初来榆关，确实诸事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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