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收市


“人是会贪的。”齐恙淡淡道,“你把好处全给了他,他只会反咬你一口。”

“这局本就不是为送粮。”

“是为——收市。”

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袖口,语气轻得像在和谁聊家常。

“从现在起,梁城的粮价,由我说了算。”

这句话说完,齐恙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袖子。

转身走进酒楼深处,留下红梨站在窗边,望着街市渐散的人群,一时有些出神。

而此刻,梁城城西驿馆。

上官妍坐在一张粗木书案前。

指尖轻轻敲着桌面,面前摊开的是当日最新的米价通告,盖着南门米行、县署两道大印。

她已经一连三夜没睡好了。

不是因为事务太重,也不是因为城中不安,而是因为她这三日,眼睁睁看着一个疯子,把梁城玩得团团转。

她一向自诩冷静清明,行军打仗、政务人情皆不在话下。

可这回,她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更确切说,是有些看呆了。

这几日她亲自巡了城。

南门、东栈、北巷子。

原本最难管控的三处粮点,如今人流有序、价稳量足,甚至还有流浪汉在巷口喝上了一碗稀粥。

“谁给的?”她问。

“南门米行分出来的。”有人答。

“分了多少?”

“三十斗,钦差说,这批不算账。”

她那一刻没说话。

就站在巷子口,看着那群穿得破破烂烂、原本只会扒窖口偷米的小乞丐,围着炉火喝粥,一勺一口,还知道让老的孩子先喝。

“钦差说这批不算账。”

那句话像钉子一样,钉进她心里。

不是感动。

是震惊。

她终于明白了。

齐恙这些日子,不是光在赌命。

他在立信。

立的是自己,也立的是朝廷威名。

她忍不住扶着墙,深吸一口气。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信。

这世上真有人,不用兵、不动血、不出一城,能以一纸假令、一套话术、一批货粮,就叫一座城换天。

夜里,灯下。

她给京城写了一封亲笔奏报,足足写了两炷香。

末了,只有一句落款:

臣上官妍,保齐恙一人,立其功,为其辩,愿以首级为凭。

写完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起身披甲,吩咐:“备马。”

“深夜?”副将一惊,“大人,这么急——”

“我得赶在朝会之前,把这封信亲自交给陛下。”

她语气冷静得吓人,“否则,朝中那群老狗咬得太紧,等不及真相见光。”

她登马时,天未破晓。

但她眼神极亮。

“启程。”她说。

“回京。”

——

京城。

晨钟初鸣,朝会尚未开始,殿内已灯火通明。

沈琬宁披着朝服,站在御案前,一言未发。

手中摊开着一封信。

那封信,一连六页,字字入骨。

从粮市起落到商贾倒戈,从刘家覆灭到薛时昀失势,从百姓口粮到官府退局,每一处细节都写得清楚。

而信最后,落笔一句:

【若无齐恙,梁南必乱。】

她指腹轻轻摩挲着信尾,久久不语。

殿外,一骑疾驰而来,随驾官匆匆来报:“陛下!上官妍大人回京,现已至外殿,请求觐见!”

沈琬宁终于抬眼,语气淡淡道:

“宣。”

她缓缓坐回龙椅,手里仍握着那封信。

眼神却已如刀,直指人心。

“齐恙。”

她低声呢喃,“你到底,还藏了多少手?”

殿门开启。

上官妍披风未解,风尘仆仆地走入大殿,步履急切却不失礼数。

一见沈琬宁,她没多余话,单膝跪地,拱手呈上一封奏章。

“陛下,妍儿回京,奉表而来。”

沈琬宁看着她,面上终于浮现一丝难得的笑意。

“妍儿,你终于服了?”

“……”

上官妍抬眼,咬了咬牙,竟罕见地低头认了输。

“陛下,您赢了。”

沈琬宁掩唇轻笑,声音柔和如春水:“还记得你那句——一个浮名在身的浪子,拿什么安一城百姓?”

“如今可知,这浪子手里握的是千军万马。”

上官妍苦笑,低声道:“他不是浪子。”

“是我眼拙。”

沈琬宁缓缓起身,走下玉阶,来到她面前。

“他说他能救梁城,本宫信了。”

“你不信,如今信了也不晚。”

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笑意满满:“所以这局,是不是我赢了?”

上官妍:“……”

“陛下——”

“嗯?”

“妍儿认赌服输。”她低头叹气,半点不含糊,“您要笑,就笑吧。”

沈琬宁是真的笑了。

这般轻快的笑声,整个御殿许久未闻。

她摆摆手:“起来吧。”

“再迟一步,你那封奏折都让别人递了。”

“但终归是你亲口说了,我才真正信得踏实。”

上官妍起身,神情终于缓和几分。

“陛下,齐恙此人……妍儿斗胆言之,他是国器。”

沈琬宁转身回到御座,轻轻放下那封信,声音温润而坚定。

“若他真是国器,那就该用。”

“该重用。”

她一抬手,朝身旁太监示意:“去,备旨。”

“传齐恙继续镇守梁南,赈务全权独断,诸官不得掣肘。”

“另令户部、兵部调人赴梁,协其行事。”

“若有敢拦者——”

她顿了顿,眼神清冷。

“——问罪。”

与此同时,梁城城西。

薛时昀站在自家后院,脸色铁青。

即日起,他暂解兵权,回京述职,赈务由钦差全权处理,不得干预。

落款,内阁令。

印章,是沈琬宁的亲玺。

“该死的女人……”

他咬牙,眼中血丝密布,“这贱人……她真敢!”

副将站在院门外,不敢靠近,只小声道:“将军,咱们的兵马已被调令点验,北营换了守将。”

“他们不听我们号令了。”

“……”

薛时昀冷笑一声,袖子一甩,直接将那封调令丢进火盆里,看着火光舔着纸张,一寸寸烧成灰烬。

“齐恙。”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得像从喉骨里挤出来的,“你真以为赢了?”

他转身入内,一把抽开密阁,掏出一方暗盒。

盒中,是一封密信与一串用青铜所铸的黑牌。

“派人。”他对副将低声道,“告诉血衣卫,就说我愿出十万金,只要他人头。”

“要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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