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发泄
凌晨三点，蒋熠坐在琴房里，微微颤抖的手指在琴键上方悬停。他深吸一口气，指腹轻轻落下。然而，入耳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扭曲而模糊。
距离钢琴比赛，只剩下短短几天时间。他将自己关在琴房里，夜以继日地练习。
他伸手调节耳蜗，指尖急躁地转动着上面的旋钮。突然，一阵尖锐的耳鸣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听觉神经。剧痛下，他失控地砸下琴盖，金属搭扣发出刺耳的声音，震得蒋熠眼前发黑。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抬手，狠狠扯下了耳蜗。
瞬间，一切骤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颓然地垂下头，闭上酸涩的眼睛。
【蒋熠。】
“装什么清高呢？”
“除了数学成绩好点儿，还会什么？哑巴似的。”
“离他远点，怪胎一个。”
......
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地钻进意识深处，吵醒了趴在桌上熟睡的蒋熠。他睁开眼，坐直身体，重新戴上放在桌角的黑框眼镜。
那时的他，是班里一个近乎透明的存在。永远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的校服，一下课就伏在桌上睡觉，以及永远只对数学题感兴趣的书呆子形象，是他精心打造的人设。
直到那天下午大课间，同学们都出去活动了，只有他趴在桌上睡觉。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蒋熠？”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蒋熠，这套数学卷子我有好多题都不会，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他缓缓抬起头，取下了塞在耳朵里的隔音耳塞。
逆着光，少女的发丝被阳光镀上金边。程佳禾微微弯着腰，双手撑在他的课桌边缘。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夕阳被她挡在身后，那一刻，蒋熠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狂乱地撞击起来。
“砰！”
再次睁眼，他发现程佳禾正坐在他身旁。她穿着蓝白校服，扎着简单的低马尾。微微蹙着秀气的眉，全神贯注地盯着琴键。
他自然地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琴键上的手背。引导着她的手指，稳稳地按下那个琴键。
“哆！”
一声尖锐的音响，骤然刺穿了蒋熠的梦境。
他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黑白琴键。那场关于程佳禾的短暂美梦，被刺耳的耳鸣彻底撕裂，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空洞和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伸了过去，指尖轻轻触碰上一个琴键。
“砰！” 蒋熠猛地站起身，琴凳被撞得向后滑开。
不一会儿，车库厚重的门缓缓升起，感应灯照亮了那辆线条凌厉、通体哑光黑的车辆。蒋熠拉开车门，坐进低矮的驾驶座，随后重重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猛地按下点火按钮，没有丝毫犹豫，挂入一档，松开手刹，同时油门猛地到底。
蒋熠紧握方向盘，车身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疾驰。轮胎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像是在宣泄着他内心的焦躁与烦闷。
速度带来的失重感，成了此刻唯一能填满他感官、麻痹混乱思绪的药剂。
终点线旁，好友高远和另外几个朋友看到蒋熠冲过终点，纷纷迎了上来。
蒋熠从车上下来，眼神却依旧带着浓厚的戾气。
“怎么样蒋熠？身体好点了没？”高远凑上来，递过一瓶冰水，“心情不好啊？为了程佳禾么？要我说，真想看看她心里有没有你，简单。”
蒋熠皱眉，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高远得意地挑眉：“我现在就给程佳禾打电话，就说你不顾我们的劝阻执意要飙车，我们都拦不住你。她要真关心你，肯定立马杀过来！”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是不来......你也该醒醒了。”
“幼稚。”蒋熠觉得这样的把戏低级又无聊。可转念一想，高远也说得没错。上次车祸，她确实来了，并且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也许这是唯一能见到她的借口。
连日来的压力、焦虑、对程佳禾求而不得的渴望，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瞬间压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他太想见她了，哪怕是用这样拙劣的借口。
“你说真的？”蒋熠偏过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当然啊，要是她在乎你，肯定担心你。”
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再次拨打，还是无人接听。
高远拿着手机，表情尴尬地看向蒋熠：“没人接，可能......在忙？”
蒋熠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满心的失望瞬间淹没了他。蒋熠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声打破了沉默。一辆机车驶来，稳稳地停在终点线旁。车手利落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庞，沈思雨。
“蒋熠！”沈思雨跳下车，几步冲到蒋熠面前，“你没事吧？”
蒋熠抬眼，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疏离：“你怎么来了？”
“阿姨说你把车开走了，害怕你有危险。”
蒋熠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她监视不了我，就派你来当眼线？”
“你高中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不是答应阿姨，不碰赛车了吗？”
“我说的话，你也信啊？”
“蒋熠，阿姨真的很担心你。”
【蒋熠，沈思雨生日的时候，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去参加大学同学的生日聚会。为什么要把她带到你家里，为什么要给她做饭？】
【所以她最有资格去你家里，最有资格吃你亲手做的饭，然后顺便把那些瞬间记录下来发到朋友圈里。】
程佳禾质问的话语，此刻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
“我的事，不用你管。”蒋熠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他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跑车。
高远和阿杰他们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高远想上前打圆场：“哎，蒋熠，思雨也是好意。”
蒋熠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坐进驾驶座。“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将所有试图靠近的关心都隔绝在外。
他不需要说教，更不需要一个打着担心他的旗号，却带着任务来监视他的沈思雨。
他猛地发动引擎，目光直直地投向前方无尽的黑暗。
沈思雨站在原地，看着蒋熠的车融入黑暗。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攥紧了手中的头盔。
“思雨姐，他......”
“没事。”沈思雨深吸一口气，强压内心的委屈，戴上头盔，动作利落地跨上机车，“我跟着他。”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尤其是在这种状态下。
车内，蒋熠将油门踩得更深。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天程佳禾和陈澈紧紧相拥的画面。他低吼一声，猛地将方向盘打到底。车身瞬间失控，巨大的离心力将他狠狠甩向车门。他死死踩住刹车，双手用尽全力稳住方向盘。
车身在道路上剧烈地打转，最终擦着路边的隔离带停了下来。引擎盖下冒出缕缕白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橡胶烧焦气味。
蒋熠趴在方向盘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车窗外，沈思雨的机车急促地刹停在不远处，她踉跄着跳下车冲了过来，用力拍打车窗。
“蒋熠！蒋熠！开门！你怎么样？！”她的声音隔着玻璃，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
蒋熠缓缓地抬起头，额角渗出一缕血丝。他没有看窗外焦急拍打的沈思雨，目光空洞地越过她，望向挡风玻璃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蒋熠，如果我们总是这样反反复复，复合的意义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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