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无声的耳光

邹晓燕的电话来得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卫东，任命已经正式下达了。我……我想尽快赴任，就定在明天。”电话里，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尾音那一点点颤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你……你还在江城吧？能不能……等我一下？”

张卫东握着话筒，瞬间明白了她的处境和心思。

她这是怕了。

不是怕工作，而是怕孤身一人陷入那个由他一手打造、却已物是人非的复杂局面。

她需要他这面“旗帜”在她初来乍到时，能短暂地矗立在她身后，哪怕只是象征意义，也能为她抵挡最初可能袭来的明枪暗箭。

张卫东理解她的忐忑。

科技特区这块牌子太亮，他张卫东留下的印记太深，继任者无论换成谁，压力都非同小可，更何况是与他关系匪浅、且被一些人视为“温和派”的邹晓燕。

“好。”张卫东没有犹豫，干脆地应下，“我等你。明天的欢迎仪式，我会参加。”

他没有说更多安慰的话，但这个承诺本身，就是给邹晓燕最有力的定心丸。

挂了电话，张卫东望向窗外。

高层关于他下一步去向的博弈显然还未结束，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信号。

他并不焦急，静水深流，他相信最终的安排，必是多方权衡下最有利于大局，也最能发挥他作用的选择。

次日，长三角科技特区管委会大楼前，红毯铺地，鲜花簇拥，迎接新任主任邹晓燕的仪式筹备得隆重而正式。

管委会班子成员、各局办负责人、入驻企业代表、媒体记者……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气氛看似热烈，但仔细看去，每个人的表情却耐人寻味。

有真诚欢迎的，有冷静观察的，有面露忧色的，当然，也不乏一些眼神闪烁、心思难测之辈。

张卫东的车低调地停在角落，他没有急于下车，直到看见邹晓燕的专车在引导下缓缓驶来，停稳，车门打开，一身得体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却难掩一丝紧张的邹晓燕迈步下车时，他才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所有的镜头，有意无意地，都从邹晓燕身上，偏转聚焦到了这位前掌舵者身上。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泛起。

邹晓燕看到张卫东，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光亮，紧绷的肩膀似乎都松弛了几分。

她快步迎上，伸出手：“卫东书记，谢谢你过来。”

她用了旧称，在这个场合，显得格外郑重。

张卫东坦然与她握手，笑容温和：“邹主任，欢迎你来特区工作。特区的底子不错，未来大有可为。”

他的声音不高，但足够让前排的人听清，姿态把握得恰到好处，是支持，而非越俎代庖。

简单的寒暄后，欢迎仪式按流程进行。

秦康作为省委书记，亲自出席并发表了简短热情的讲话，表达了对邹晓燕的欢迎和对特区未来的期许。

邹晓燕也做了表态发言，言辞恳切，姿态放得很低，强调要继承好传统，开拓新局面。

一切似乎都在和谐的氛围中进行。

然而，就在仪式接近尾声，众人准备移步会议室进行座谈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热情”和掩藏不住的讥诮，响了起来：

“邹主任年轻有为，又是女中豪杰，由您来接掌特区，我们真是充满期待啊！相信在您的带领下，特区一定能告别过去那种……呃，急功近利的浮躁风气，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更稳健、更可持续的未来！”

说话的是管委会班子里一位姓马的副主任，分管财政，平日里算是与张卫东理念不合、但表面还算过得去的人物。

他这话，明着是捧邹晓燕，暗地里那根“急功近利”、“浮躁”的刺，却精准无比地扎向了站在邹晓燕身旁，面色平静的张卫东。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不少人的目光在张卫东和马副主任之间逡巡，带着看戏的玩味。

邹晓燕的脸色微变，眉头蹙起，正要开口。

又有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接了上来，是某位依附马副主任的部门负责人：

“马主任说得对啊！咱们特区啊，之前摊子铺得太大，步子迈得太快，是得好好沉淀沉淀了。邹主任一看就是稳重的领导，肯定能帮我们好好‘收拾收拾’局面。有些烂摊子，也该理理清楚了。”

这几乎是指着鼻子骂张卫东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王炎、赵芊芊等人脸色瞬间铁青，拳头攥紧，怒视着那几人。

刘明、赵非眉头紧锁，目光中带着寒意。

邹晓燕又急又气，脸颊涨红，她绝不能容忍有人在她上任第一天，就当着她的面如此羞辱张卫东！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厉声呵斥。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轻轻在她手臂上按了一下，阻止了她。

是张卫东。

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淡淡的微笑，目光平静地扫过马副主任和那个部门负责人，仿佛在看两个蹩脚演员上演一出无聊的闹剧。

他没有反驳，没有辩解，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被冒犯的情绪。

那种彻底的、源自内心强大的无视，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反击都更具杀伤力。

他的沉默和微笑，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那几人跳梁小丑般的丑陋嘴脸，也映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虚弱和卑劣。

在张卫东那洞悉一切、包容一切的目光注视下，马副主任脸上的假笑渐渐僵硬，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自己拼尽全力打出的拳头，仿佛砸在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棉花上，无处着力，反而显得自己无比可笑。

那个部门负责人更是承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力，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再与张卫东对视。

一场蓄意的挑衅，就在张卫东淡然的笑意中，消弭于无形。

站在人群前方的秦康，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温和而不失威严的笑容，仿佛没有听到那几句刺耳的言论，也没有看到这短暂的交锋。

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将马副主任和那个部门负责人，以及他们周围几个当时面露赞同或幸灾乐祸神色的人，一一刻印在了脑海里。

他甚至没有侧头对身边的秘书吩咐一句，只是眼神微微流转，秘书便已心领神会，默默记下了那几个名字。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就在那几个管委会的内部人士向张卫东发难之后，接着又跳出了一拨企业代表。

几个曾经被张卫东的“清理”行动严重波及的老板们，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朝着张卫东走来。

秦康发现，外围还站着几位大家族里的重要角色。

“张书记，哎呀，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期待你在西江和特区一番大作为的，你看，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人了！”

不仅是张卫东，就是三岁的小孩子，也能听出对方的嘲讽之意。

对方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在期待着张卫东的咆哮和怒火。

可是，他们看到的，却只是张卫东淡淡的一笑。

“多谢诸位关心了。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感觉，不论是在西江，还是在特区，我所得到的回馈，已经非常多了。而且我坚信，在我走后，我们的西江和特区，都会发展得比原来更好！”

张卫东这一番话，并非客套，因为，他的眼里，充满了坚定的信心。

同时，张卫东面带微笑，目光扫向对面几个等着看他笑话的家伙，眼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嘲讽和同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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