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8章 李可(月票加更)
吉普车驶出县医院大门,车轮碾过结着薄霜的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这会儿路边还有零星的路灯亮着。
开出县城的时候,太阳从东边升起来,阳光在一座座山丘间穿过,把向东的山坡染成金色,方言这时候才看到,山坡上的枯草却还裹着白霜,这山里确实冷。
等到出了县城没多远,车就开始晃了起来。
“这路比不得城里的路,不过半年前垫了煤渣,比以前好走多了。”何阳对着方言说道。
“以前去静升镇,遇上雨天全是泥,车陷进去得几个人推,现在至少不用怕陷车了。”
方言点点头,顺着车窗往外看,土路宽约两丈,两边是低矮的土坡,坡上稀稀拉拉长着几棵枯树,树枝光秃秃的,只有偶尔几枝挂着没掉的干叶子,在风里打着转。
路两旁的田地里没有庄稼,只有翻耕过的土垄。
“前面那条河是静升河吧?”方言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水影问道。
“对!”司机点头,“再过个石桥就到静升河边上了,这河冬天水少,有的地方都冻住了,夏天的时候水大,能看见老乡在河边洗衣裳、浇地。”
说话间,吉普车驶过一座石拱桥,桥面的石头被车轮磨得发亮,桥栏杆上还留着早年刻的模糊花纹。
桥下的静升河果然结着薄冰,冰面下能看到缓慢流动的河水,岸边的芦苇丛枯黄一片,被风刮得贴在冰面上。
连一只动物的影子都没有,一片萧瑟。
“您看左边那片黑房子,就是煤窑的工房。”何阳指着路边一排低矮的砖房,“灵石产煤,静升镇周边也有几个小煤窑,不少老乡在这儿上班,早上这会儿正好是换班的时候,待会儿可能会遇上拉煤的车。”
刚说完没多久,就见前方驶来几辆满载煤炭的卡车,车斗里的煤块黑得发亮,车身上沾着厚厚的煤尘,驶过的时候卷起一阵黑灰,司机连忙放慢车速,等卡车过去后,才继续往前开。
方言关了点车窗,还是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煤屑味,比县城里更浓些,落在车窗上,留下一层淡淡的黑印。
看到这些运煤车,方言就想起了后面风光一时的煤老板。
1983年,国家开始推行“有水快流”政策,允许私人承包煤矿,山西乡镇煤矿和私营小煤矿大量兴起,这催生了第一批煤老板,最开始的时候消息不太流通,承包的人多是本地农民,他们通过承包集体煤矿或低价收购国有矿完成原始积累。
算是最早富裕起来的一批人之一。
到2000年的时候,山西地方政府开始进一步放开煤矿承包经营权,大量外地商人加入到煤矿承包经营中来,这时候就是煤老板名头打响全国的时候。
方言在想,要不等过几年自己也来这里参一脚,反正中医发展也需要钱,这波风口自己不抓那不是暴殄天物?
脑子里一边谋划着就已经过了煤窑工房。
这会儿道路开始顺着山势往上走,坡度渐渐变陡,吉普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鸣声。
路两旁的土坡变成了石坡,石头上长着些耐寒的灌木,叶子呈深绿色,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显眼。
偶尔能看到山坡上有废弃的窑洞,洞口用石头垒着,有的还挂着破旧的玉米杆,想必是以前老乡住过的地方。
“快到王家大院了,您看前面那片青砖灰瓦的房子!”何阳指着远处的建筑群,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方言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只见一片规模宏大的院落依山而建,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青砖的墙面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飞檐翘角错落有致,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当年的气派。
院落周围的树木大多落了叶,只有几棵老槐树的枝干粗壮,像撑开的大伞,守护着这片老宅子。
“以前这大院周围都是田地,后来公社把一部分分给老乡住,一部分当办公地,卫生院就借了高家崖的几间屋子。”何阳解释道,“王家大院的砖雕、木雕可有名了,有的窗棂上雕着花鸟鱼虫,有的门楼上刻着戏曲故事,您要是有空,看完病可以去逛逛。”
方言点点头,这地方被称为华夏第一院,比故宫还大。
可见当时王家人是多有钱。
如今用来当卫生院,也不知道王家那个混到当乞丐的后人做何感想。
正想着,吉普车拐过一个弯,就看到路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静升镇卫生院”几个字,不远处的院子门口,已经有不少老乡在排队,裹着厚厚的棉衣,手里攥着就诊单,看到吉普车过来,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更是有小孩儿直接就跑了过来,把方言他们的车的围住,站在不远打量起来,这地方运煤的车其实很常见,他们只是很少看到这种吉普而已。
“到了!”司机停下车,然后按了两声喇叭。
这是提醒里面的人,他们到了。
何阳先推开车门,对着方言说道:
“方主任,咱们下去吧,白医生和李大夫应该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方言推开车门,冷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尘土的味道,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王家大院,青砖灰瓦间透着一点破败,和京城里自己家院子相比,这里明显缺少修缮保养。
加上这地方不怎么下雨,上面有一层土。
周围老乡的皮肤更显粗粝,加上不少还是病人,像是脸上都蒙上了一层灰。
李冲他们三个在训练中晒黑的皮肤,和老乡比起来,都白净了许多。
就更别说是方言了,他这会儿站在人群中简直白的发光,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这会儿卫生院的人听到外边的车声,就已经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方言一眼就看到班上的派过来的白晓春。
她这会儿穿着白大褂,里面是鼓鼓囊囊的棉衣,看起来很臃肿。
很明显这个白大褂不是她的尺寸。
“方哥!”白晓春对着方言喊了一声。
“诶!”方言笑着回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其他人一起走了上去。
“这段时间辛苦了!”方言对着白晓春说道。
白晓春摆摆手: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给家乡人看病,哪有什么辛苦的。”
白晓春是灵石这边的人,倒是很适应这地方。
她对着方言说道:
“走吧,先到里面去,我已经整理好这边的情况,要跟您汇报了。”
方言点点头,朝着大院里面走去,这地方虽然看起来有点破败,但是走进里面就能感受到底蕴了,步道地砖上面都是专门雕了花的,好像是莲花。
步步生莲?
另外方言看到房檐砖雕也是雕刻了花草,相当的精致。
走到院子里面,能看到角落里堆着几捆晒干的草药,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个竹编的簸箕,里面摊着些没拣完的干草。
“这边条件是差了点,但老乡们都很配合。”白晓春推开一间挂着“办公室”木牌的屋子,“您先进来坐,我把这阵子的情况跟您说说。”
屋里生着一个铁皮煤炉,炉子里的炭火正旺,映得墙面暖烘烘的。
靠墙摆着一张旧木桌,桌上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放着一摞厚厚的账本和几张画着表格的纸,旁边的木架上码着一排排贴着红标签的药包,标签上用毛笔写着“一号包”“三号包”,字迹工整。
里面还有两位中年人,看到方言他们进来,就站起身和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就走了出去。
“本地公社的卫生工作人员,他们负责统计数据的。”白晓春说道。
方言恍然。
“你们坐,我给你们倒杯热水。”白晓春拿起桌上的搪瓷杯,从煤炉上的铁壶里倒了杯热水,先递给方言,然后又给其他人都倒上水,然后才翻开桌上的账本,接着对方言说道:
“从培训完成到推广开始,这里卫生站我们一共接诊了187个肝炎患者,其中急性黄疸型23个,慢性肝炎164个。用了药之后,有162个患者症状明显好转,剩下的还在服药观察,没有出现不良反应。”
方言接过水杯,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每一个患者的姓名、年龄、症状、用药剂量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复诊时的情况备注,他点点头:“做得很细致。”
“主要是李大夫帮了不少忙,”白晓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对这边的老乡熟,知道谁家条件不好,还会上门送药。有些老乡不识字,他就一句一句把用药方法教给他们,连什么时候喝、喝多少都反复叮嘱,还把这边公社卫生院的医生以及大队上的赤脚医生带在一起,反复的培训。”
方言看了看周围,问道:
“他人呢?”
“在另外一个院子里。”白晓春对着方言说道。
方言站起身,说道:
“走吧,去看看他。”
“行,我带您过去,他这会儿应该在西跨院的诊室给老乡看病呢。”白晓春连忙合上账本,领着方言往屋外走。
穿过两道月亮门,就到了西跨院。
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门口围着几个裹着棉衣的老乡,正低声交谈着。
听到脚步声,老乡们纷纷回头。
“方主任,这边请。”白晓春对着老乡们笑了笑,推开了诊室的门。
屋里的景象比办公室更显忙碌,里面有好几个医生,其中一个穿着旧的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吸引了方言的目光。
他正坐在木桌后给一位老人诊脉,他眉头微蹙,左手搭在老人手腕上,右手拿着笔,在纸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桌上摆着脉枕、听诊器,还有一摞摊开的医案,身边还站着好几个医生。
“李大夫!”这时候,何阳最先开口招呼道。
听到声音,中年男人抬起头。
先看了一眼方言,然后才看向了何阳,开口道:
“诶,何院长!你们到了?”
很显然他看病看的比较认真,完全没听到外边的汽车喇叭声。
李可是1930年出生的人,他在1953年被诬告入狱,然后跟着监狱里一位姓黄的老中医学习中医,出狱后他在1963年开始在本地行医。
今年已经是四十八岁了,他本人看起来很瘦,戴着眼镜。
这人耳朵特别大,头发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他发质很粗,一根根都是竖起来的。
方言一见面就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位。
何阳侧身让方言走到前面,介绍道:
“这位就是从京城来的方主任,专门来看看肝炎试点的情况。”
李可这时候也看向方言。
他已经从白晓春嘴里听到过方言的不少故事了,这个人年少成名,并且很快被上级领导看中委以重任,更加厉害的是,这人目前还是百分百的治愈率,无论是医术还是运气,只有历代中医那些叫得上名头的天才,才有这种待遇。
简直耀眼的让人感觉像是受到了老天爷的格外青睐。
和他相比,自己简直就是另外一个极端。
“方主任好!”李可在没见到方言之前,他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是见到方言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又说不出来了。
“李大夫您好,久仰大名!”方言笑着对李可说道。
眼前这位可以说是方言的中医偶像之一了。
虽然这会儿他很激动,但是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他表面上还是很淡定的。
“刚给老乡诊到关键处,没听见外边的动静。”李可对他们抱歉道。
方言摆摆手说道:
“没事儿,您先看病吧。”
李可这才点点头,继续看起病来,方言就在一旁看着他写的医案,他写医案保持的还是老一辈的习惯,喜欢用文言文的方式来缩短内容。
这是在很多老医生手里才有的习惯,不过这就很考验医生自己的文化水平了,李可是16岁初中毕业后从军,曾在彭老总的西北野战军中担任战地记者,1949年入西北艺专文学部学习,在监狱里又和老中医系统学习了很多年,所以他的文化水平这块儿不用多说。
等到李可看完一个病人后,他招呼身后的一个人上来顶上,然后转头看向方言,说道:
“方主任,听说推广的这些药方都是您总结出来的?”
方言点点头,说道:
“是,六个药方都是我总结出来的。”
其实方言这里面六个药方,又两个都是抄的李可后世总结的。
听到方言点头确认,李可的眼睛亮了亮。
“六个方子……方主任这本事,真是厉害啊!”他感慨着,语气里没有半分客套,全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接着他说道:“不瞒您说,这肝炎的辨证施治,我琢磨了快十年了。”
李可转身从自己包里取出一本装订成册的草稿本,封面已经磨得脱了线,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有的地方还画着草药图谱。
他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上面的批注说:
“您看,我早年间就觉得,肝炎不能只盯着‘湿热’这一个症型,像有些老乡长期劳作、脾胃虚弱,光用苦寒药退黄,身子根本扛不住。我试着在茵陈蒿汤里加过黄芪、白术,效果是有,但总觉得差了点劲儿,要么退黄慢,要么脾胃护不住,一直没找到最合适的配伍。”
他抬头看向方言,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直到用了您的一号包、三号包,我才明白问题在哪儿,您这方子既抓准了‘湿热瘀滞’的根,又暗合了‘扶正固本’的理,就拿治慢性肝炎的三号包来说,我尝过药味,里面应该有柴胡、郁金疏肝,又有党参、茯苓健脾,比我之前瞎琢磨的方子周全多了,老乡们吃了也没说胃里不舒服的,这才是真能落地的好方子啊!”
说到这儿,李可顿了顿,看了看桌上的药包,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声音也放低了些:
“就是……方主任,您这药包只标了‘一号’‘三号’,没写具体的方剂配伍和剂量。我知道这是您的心血,按说不该多问,但您也知道,基层看病变数多,有时候遇上特殊情况,想根据老乡的体质调整药量,都摸不准底子。”
“我不是要打听您的秘方,就是想跟您请教请教,比如这一号包里,茵陈和栀子的比例怎么配才既能快速退黄,又不伤阴液?还有三号包里的疏肝药,您是怎么把握柴胡的用量,避免劫肝阴的?这些都是我在临床上一直没搞透的问题,要是能听听您的思路,不仅我能学到东西,以后给老乡看病也更有底了。”
方言听到李可的问题,一时间表情有些怪异起来了。
李可说的两个药包,正是自己抄李可的未来完整版,方言看到他手里那本写满批注的草稿本,又看了看他眼底的求知欲,心里忽然有些触动,眼前的李可,明明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却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反而像个谦逊的学生,只为求得医术上的精进。
他想起自己抄自李可后世的那两个方子,此刻倒像是一场跨越时空的传承,只是如今角色互换,自己成了“传授者”。
方言笑了笑说道:
“李大夫您太客气了,我现在就给你讲讲……”
PS:月票多了300张,所以更完这章还欠大家3000字。
(本章完)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10868/11109711.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