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宛儿才是林家的未来？
相府书房内，空气沉闷得如同窗外积压的乌云。
一滴雨水顺着窗棂滑落，在玻璃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范贤站在书桌前，姿态恭敬，双手捧着一张折叠的纸，轻轻放到了林偌辅面前的紫檀木桌案上。
纸张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范隐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拢在袖中，安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世伯，实在不好意思。”
范贤开口，打破了书房里的死寂。
“春闱这事儿，还是得按规矩来。”
林偌辅端坐椅中，他没有去看那张纸，而是抬起头，看着范贤。
“为什么？”
范贤挤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歉意。
“我也是情非得已啊。”
林偌辅终于伸出手，将那张纸条拿了起来，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
“昨夜陛下召你们两个入宫，此事不出半个时辰，京中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会以为，是陛下让你如此行事。”
他站起身，开始在书房内踱步，厚重的官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闷响。
“我了解陛下，以他的行事手段，要么动如雷霆，扫清一切弊端，不留任何后患。”
“要么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哪怕到了最后，已经达成心中所想，也不会让人看出半分痕迹。”
“绝对不会像这样，半夜急召，却又不痛不痒。”
“这不是陛下的手段。”
林偌辅停下脚步，转过身，视线越过范贤，落在了范隐身上。
“这是你想借陛下做挡箭牌。”
他对着范隐，带着一丝责备。
“他这么胡闹，你也不知道拦着点。”
范隐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范贤赶忙赔着笑脸上前一步。
“世伯还真是了解陛下。”
林偌辅的视线转向窗外，看着那连绵不绝的雨丝。
“没人能真正了解他。”
“庆国历代君王，如今这位，最难看透。”
范贤继续陪着笑。
“世伯过谦了。”
林偌辅猛地将手中的纸条一甩，纸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别转移话题，问你呢。”
“为什么这么做。”
此时范隐，去往了书架间，翻书。
给二人留出空间。
范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站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地开口。
“科举被创造出来，本就是为了给天下寒门，开辟一条向上的通路。”
“是给那些没有家世背景，却胸怀锦绣的读书人，一个凭借自身才学，报效国家，改变命运的机会。”
“它是一座桥，连接着底层与朝堂。”
“可如今的科举，只是一个披着科举外皮的察举制。”
“我看不惯。”
“我想让这科举，成为真正的科举。”
林偌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真正的科举？”
“自有科举以来，舞弊之事便层出不穷，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
“你说的那些，不过是写在书上，用来忽悠那些一穷二白的寒门学子的漂亮话。”
范贤摇了摇头。
“也不是。”
“我查阅过庆国典籍。”
“设立科举之初，为防舞弊，定下了糊名、誊录之法，严苛到了极致。”
“那时候，确实有一批出身寒微的士子，凭真才实学，登堂入室。”
“可是后来，随着世家大族对朝堂的把持日益加深，这规矩才慢慢被架空，被侵蚀。”
“这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看着林偌辅。
“而且世伯，您当年不就是从寒门学子，逆袭通过了科举，这才进入了朝堂，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的位置吗？”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林偌辅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就是因为老夫是寒门出身，费尽千辛万苦，侥幸中的侥幸才通过了科举。”
“老夫才知道，这科举根本就是名存实亡！”
范贤没有退缩，反而迎着林偌辅的怒火，继续说道。
“所以，我才想让科举，重获新生。”
“让天下间无数个如同当年世伯那样的读书人，那些没有您这份运气的寒门学子，能有出头之日。”
林偌辅盯着他。
“你图什么？”
“你又不是什么寒门学子。”
范贤坦然承认。
“其实世伯上次的话，我听懂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也想过，随波逐流，和光同尘。”
“看不惯的事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那是在我没能力的情况下。”
“若是我根本没有参与此次春闱，我就是一个看客，我也不会这么不自量力，去捅这个马蜂窝。”
“哪怕看见几个腹有大才的学子名落孙山，我也不会为他们出头。”
“我最多，是将他们收入麾下，让他们在我这里发挥才能。”
“可我现在有能力了。”
“我被陛下选中，成了监督春闱的居中郎。”
“即使是这样，我要是不知道科举舞弊的内情，或许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可我知道了。”
“我不能再骗自己，对自己说，这和我没关系。”
“对自己说，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样，又不是我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对自己说，我势单力孤，我还有宛儿，还有家人，我还答应了世伯您，将来要庇护林家。”
“我要是此刻出头，这一切可能就不复存在。”
林偌辅的气息沉重了几分。
“既然你还记得对老夫的承诺，那你为什么还要出头？”
范贤的表情忽然柔和了下来。
“要是我没想到宛儿，或许也就这么纠结过去了。”
“纠结着，迎来春闱。”
“纠结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监督糊名抄录。”
“纠结着，收获那些给我递纸条的世家大族的恩情。”
“可不行啊，我想到了宛儿。”
“世伯您知道吗？”
“那天下朝，您派人送我去了宛儿那里。”
“就是那天，我接到了主持春闱的任职口谕。”
“宛儿也正好在场。”
“那天接到任职之前，我正在给她讲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叫白素贞的蛇妖，为了了却因果，嫁给了一个对她有恩的凡人，叫许仙。”
“后来经历种种，最后，那个蛇妖为了救她的男人，引动江水，水漫金山。”
“无数百姓因此而死。”
“当时，宛儿就借着这个故事告诫我。”
范贤的复述，让林宛儿当时那轻柔却坚定的言语，在书房中重现。
“‘白素贞为救许仙，引钱塘江之水，水漫金山。’”
“‘她手中的法力，是何等强大。’”
“‘可最终，却酿成了大祸。’”
“‘你如今，兼任四品居中郎，监督春闱。’”
“‘这落到你手中的权力，与那引动江水的法力，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笔锋一转，或许就能决定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兴衰。’”
“‘这难道不比那滔天洪水，更加厉害吗？’”
“‘白素贞的本意是善，是为了救自己的相公。’”
“‘可失控的善意，最终却伤害了无数无辜之人。’”
“‘你手握大权，更要时时自省，步步谨慎。’”
“‘切莫让这份权力，变成了那淹没金山的洪水。’”
范贤说完，书房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当时就想，真不愧是我喜欢的姑娘。”
“我决不能让她失望。”
“现在想来，她或许早就知道科举舞弊之事，她也知道以我的性子，绝对看不惯这些事。”
“所以，她索性在一开始，就帮我做出了选择。”
范贤看着林偌辅，神情无比认真。
“世伯，我们第一次见面，您要将林家托付给我。”
“我就说了，我是为了宛儿，才选择庇护林家。”
“若是我为了自保，为了所谓的‘和光同尘’，而让她失望了，让她觉得她看错了人。”
“这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
林偌辅久久没有言语。
书房中，只有窗外雨丝敲打在窗棂上的细碎声响，连绵不绝。
他缓缓地问。
“宛儿，当真是这么与你说的？”
范贤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准备发誓。
“当然！若是我在宛儿的事情上欺骗世伯，就让我……”
“行了。”
林偌辅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你若是不得好死，宛儿怎么办？”
范贤这才放下手，脸上露出笑容。
“是，是，为了宛儿，我也不能不得好死。”
林偌辅捋了捋颌下的胡须，那张常年紧绷的脸，线条竟然柔和了些许，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呵呵。”
他发出一声轻笑。
“没想到，老夫三个孩子里，竟是宛儿的心智最为坚定。”
“她身在闺阁，体弱多病，却能从一个虚构的故事里，勘破权力的本质。”
“她没有被你那些惊才绝艳的诗词迷了心窍，也没有被你骤然获得的官职晃了眼睛。”
“她看到的，是权力背后那如山一般沉重的责任，是那能覆舟的水。”
“原来，宛儿才是我林家的未来。”
范贤接话道。
“在世伯心中，不一直都是林二公子，才是林家的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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