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愿君千万岁

魏昌玉把孩子接过来，刚出生的孩子并算不上好看，小脸都皱巴巴的，魏昌玉还是稍稍软了心肠，问：“池柔执意立这个孩子为储，这是为什么？”

魏雎闻言，嗤笑一声，说：“她想让我死。”

他这句话说得很刻薄，魏昌玉却反应过来了，“她想让你走？”

“她舍不得魏暄，所以总是把我当成他。所以，好像把我放出这个皇宫，就是在救赎魏暄一样。她从来没有释怀，她一直活在对魏暄的愧疚里。”魏雎缓缓说，说实话他并不讨厌池柔，但是也不喜欢，但应该更偏向带有恶意的那一面。

魏昌玉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有时候上位者的愧疚会带来很多很多的麻烦，池柔可能没有想过立一个女婴为储要面对多大的麻烦，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地活下去，要是夭折了怎么办，或许她想过，但她还是想放魏雎走。

魏昌玉在这个时候，没有立即提出反对的意见，而是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舍不得荣华富贵，更何况是权倾天下的权利。但当皇帝太累了。”

可能朝臣都没有想过在顷刻之间，皇位上的皇帝已经换了一个人了，魏暄的尸体是池柔处理的，连魏昌玉也不知道他葬在了哪里，活着的时候被皇位捆束，死时不入皇陵，也算还他一身清白。

“你总不能两头都占，你要是想走，那就隐姓埋名，一辈子都别想着出人头地了。孩子我和池柔会照顾好的。”魏昌玉道，她知道她要理性，要好好处理这件事，但她知道池柔心底一直折磨她的荆棘，她想斩断它。

魏昌玉决定给他思考缓冲的时间，抱着孩子去找了奶娘。

一直到晚上池柔才醒过来，魏昌玉一直守着她，见到她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笑着道：“池柔，辛苦了。”

“如果她是个皇子，我或许要更开心一些。”池柔说，魏昌玉把这句话理解为“如果她是个皇子，这条路要更好走一些。”

池柔自己是女人，她对生男生女并没有偏见，但如果这个孩子是皇子，立储就要容易很多。她兴许不用力排众议，兴许不用被大臣的唾沫星子淹死，他们能接受女子为官，不代表就能接受女子当皇帝。

魏昌玉握着她的手安抚她，说：“你自己也知道你没有比男人差，你应该相信她。但是池柔，你要知道这条路，并非那么容易走的，你真的舍得吗？”

她要过的不仅仅是国事那一关，还有家事。她是孩子的母亲，如果她过不去，那纠结这些其实没有意义。

把沉重的一身压在一个孩子的头上，她的路总要比别人更难走一些。

池柔罕见地沉默了，魏昌玉却道：“不说这个了，给孩子取个名字吧。皇帝很喜欢这个孩子，已经给她想了好几个了……”

“叫遗爱吧。”池柔缓缓道。

魏遗爱。

魏昌玉点点头，说：“好啊，就叫遗爱。”

“我想当一个强大的母亲，我想给她更多的退路。即使以后她想随心所欲，想任意妄为，她都有余地，她都可以。”而不至于像魏暄一样，被囚禁，被禁锢，循规蹈矩地当个傀儡。

除了必须依靠魏雎生个孩子，剩下的，她都可以自己做主。

“我们池柔啊，一直都是个很强大的女人。但是在我这里，你可以示弱的。”

“我在你面前一直都是软弱的。”

魏昌玉没有在宫里久留，不过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卫入砚，在宫变的时候他以身护驾，镇压叛党，如今已经位至高官了。

魏昌玉扫了他一眼，随即上了马车，目光没有在他身上有过半刻的停留。说什么希望他能在觅良缘都是诛心又残忍的话，魏昌玉闭口不言，他可以继续爱她，但她不会有回应，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卫入砚身后还带着禁军，看着她上马车，也微微垂下眼睫。

卫太太近来又压着他娶妻了，他甚至连卫家都不敢回，要么有年轻漂亮的姑娘等着他，要么母亲一直在他耳侧叮嘱。

总有一天，要么他放下了，要么母亲放下了。

如果没有遇到魏昌玉，他或许还会再娶，像对待一个供奉在家里的菩萨一样对待他的下一任妻子，给她尊重，给他体面。但如今他已经有心爱之人了，他无法再容忍自己和一个不爱的女人朝夕相对。

这是在作践他的妻子，也是在作践他。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连眼神的交汇都有意克制。

其实魏昌玉身边的下人多多少少知道她就是从前的宋明善，知道她成过婚，还和卫郎君有过一段姻缘，但如今两个人都避讳提起，也就没人敢在议论了，无论再难听的话都传不到魏昌玉的耳朵里，但她知道他们是怎么议论她和卫入砚的。

除了不想人谢沉曜多想，魏昌玉自己，也不想和他有多余的牵扯。

此后半生，大抵就是形同陌路了。

魏昌玉常常劝告自己，不要过于强硬，也不要过于软弱，这世上，她唯一要对得起的，只有她自己。

可马车已经开始行驶，就要开始驶出宫，掠过长长的宫道，魏昌玉却忽然叫停了马车，转身回去，檀茵都没有反应过来，连忙要喊住她，魏昌玉却提起裙摆往回走，她急匆匆，南风刮过耳畔，扬起她的发丝，她跑了好一会儿，终于喊住了卫入砚，“卫大人！”

前面巡视的禁军停了下去，却没有一人敢回头，这样停驻了一会儿，卫入砚才让他们继续巡视，他则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站在他对面的魏昌玉，道：“何事？”

“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魏昌玉道，然后朝她走过来，两人站在宫道上，魏昌玉过了一会儿，才道：“卫入砚，我能遇到你，被你厚待，是我的幸运。”

“我与你避嫌并不是因为我害怕再对你生出情愫，而是我为人妻，为人母，理应如此。但我还是想同你说，当年的你是整个京城最意气风发的公子，能引无数人折腰，我不希望你被埋没，你有你的忠义，你有你的风骨，不要被世俗的偏见打压，就算有不得不面对的磨难，我希望那是磨砺你的刀刃。我希望你更好。”

魏昌玉心底是复杂的，她很少有这样意气上头的时候，卫入砚对于她来说和当年的裴丞是一样的，正因为年轻，所以备受瞩目，所以坚韧不拔。

他身上有魏昌玉很欣赏的赤忱，他无畏，他干净。

他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即使从前恶言相向，恨到骨子里，如今再见，她还是由衷地祝愿他，此去所向披靡，青云直上。

卫入砚看着她，身上的甲胄在烈阳下闪耀着光，他紧抿着唇，朝魏昌玉行了个礼，道：“也愿你，平安顺遂，千秋长久。”

魏昌玉回了个礼，弯下了腰肢，繁琐的衣裳落在地上，起了一层轻轻的褶子，然后她就站直了，眼底平和，继而转身离开，她后来就再也没有回头了，可卫入砚的目光依旧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背上。

她说那一番话，仅仅是因为她想说。

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做的事，因为有人在她身后无条件地支持她。

可卫入砚却依旧觉得，她的背影孤绝，即使嫁人生女，行动之间，依旧有杀伐果断的孑然，她生来就是一柄淬在冰雪中的长剑，虽然她从未察觉，但她一直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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