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在我这里，是自由的
等团姐儿睡着了，魏昌玉才起身去审章毓儿。
章毓儿已经被押到私牢了，整个人被铁链吊了起来，眼底是浓浓的郁色，却没有一丝难受。
见魏昌玉进来了，她才抬起头，说：“我要见谢沉曜。”
“理由。”魏昌玉说，侍卫搬来了椅子，她缓缓坐下，在昏暗的暴室里，她淡然又冷漠，眼神没有落在章毓儿身上，莫名地让人觉得她举止中对生命的轻视。
魏昌玉就是这样一个很矛盾的人，她接受的是魏宝璋给她的人人平等的思想，她也向往那样的人间；可她又偏偏是公主，生在吃人的皇宫。这是两个极端的碰撞，让她看上去悯恤所有人，实际杀人不手软，虽然麻木而冷漠，却不可避免地有恻隐和包容之心。
她会觉得寻常人的生命和皇子公主的一样可贵，又对生命的降临和逝去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漠视。
章毓儿好像喉咙很疼，因为方才哭了太久，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了，“他来了就知道了。他会救我的，如果你擅自杀了我，他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她的脸颊高高肿起，发丝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甚至狼狈。对比坐在她面前安稳、有条不紊的魏昌玉，就越发落魄了。
“可以，我可以让你见他，但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魏昌玉轻飘飘地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这点始终是让她最耿耿于怀的，因为相比谢沉曜和卫入砚，甚至裴丞，章毓儿对她来说甚至没有见过几面。
她怎么就可以把她往“魏昌玉”这三个字身上联想？
章毓儿没有立即说话，眼睫微微颤抖，而是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想、我想先见一见他。让我见他一面……”
魏昌玉看了檀茵一眼，后者立即颔首退了下去，多半是等谢沉曜回府的时候立即把她请过来。
趁这个空隙，魏昌玉这才开始细细地打量章毓儿，她总是温柔而小鸟依人的，是江南水乡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都梨涡浅浅，她方才在茶楼的时候说，给裴丞做过衣裳鞋袜、护膝，洗手羹汤，应该是甜蜜过一些日子的。
魏昌玉回想起自己，她其实也尝试过当一个好妻子的，但裴丞大抵从没穿过她做的衣裳。
她也不会求着贴上去，眼巴巴地盼着他的喜欢，及时抽身离开。
他不想当夫妻，那他们就当君臣好了。
如今魏昌玉倒是想通了，裴丞无非不喜欢她身上的压迫感罢了，这样的寒门子弟，喜欢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菟丝草，魏昌玉这样的人，从来只适合当并肩作战的战友。
除了裴丞不喜欢她，裴太太当初应该也不怎么喜欢她。
没人想娶一个高高在上的媳妇，特别还是天家的姑娘。
就在魏昌玉恍神的这一会儿，那边檀茵已经和谢沉曜一起进来了，谢沉曜甚至没有多余的一眼落在章毓儿身上，就直径走向了魏昌玉，问：“听说团姐儿今儿晌午哭闹了好一会儿？”
魏昌玉道：“是有些吐奶，不过如今已经好了。”
谢沉曜说：“以后这种事吩咐抱川就好了，他整日闲着。”
魏昌玉瞟了他一眼，“你也想让我整日在府里带孩子？”
“这种事情麻烦，吩咐一声就好了，不用亲自去。”
魏昌玉见他失笑，也不想和他扯嘴皮，扬头指了指章毓儿，说：“喏，她非要见你。”
章毓儿自他进来开始，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一眼又一眼，目光极其深沉。谢沉曜则始终淡淡的，便是和她四目相对，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魏昌玉很通情达理地问：“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谢沉曜嗤笑道：“有什么是你听不得的？”
魏昌玉这个时候还是觉得章毓儿有些话是她不方便在这里的，于是不管谢沉曜的劝阻，就带着人出去了。
她执意如此，谢沉曜也没有强求，毕竟他们两个足够信任彼此，不会起什么矛盾。
待魏昌玉走后，他看向章毓儿，笑意稍稍敛了两分，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问问大人，问问大人还记不记得当初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章毓儿哽咽着说：“你说我天资不错，是个衬手的……”
她在克制自己的情愫，和面对裴丞的时候不同，面对裴丞的时候她是近乎卑微的，哀求的姿态，可对谢沉曜说话的时候，她更像恳求，渴望在他眼底看到一丝尊重，一丝动容。
谢沉曜回答道：“只有刀剑才是衬手的。我当初为什么找到你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从头到尾我都只是要往裴丞身边安插一个人，你要你肯，我会为你铺好路，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当初你对我另眼相看，分明是最温和的，那些丫鬟都说我是极有可能……”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沉曜给打断了，说：“你去当我的暗桩，我替你安排父母，给你金银，我想当初我已经说得很明了了，即使裴丞被流放，我也和下面的人说好了，绕你一命。到时候你可以拿着钱财，爱去哪儿去哪儿，同我无关。”
章毓儿微微一怔，她看着谢沉曜平静如水的双眼，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她道：“自始至终，你都只是把我当一把衬手的刀？”
“这就是一场交易，我是雇主，给你利益，你完成任务。从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不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说着，言辞恳切，目光也坦然，确实对章毓儿没什么心思。
话说到这里谁都明白了，章毓儿这是爱上谢沉曜了。
靠近一样东西的时候，就会让人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拥有那件东西，靠近一个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那我呢！我最好的那几年都当了你见不得光的暗桩！我的年岁就什么不值吗？你是毁了我最好的那几年！如今你又可以娶妻生子，过上旁人艳羡的生活，那我呢？我就活该隐姓埋名地过活吗？谢沉曜，君子断交，尚不出恶语，你没有心，你看见别人的付出……”
章毓儿望着他，此刻的目光才是真的心酸真的难受，她知道谢沉曜心底有人吗？她知道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不仅对接她的嬷嬷警告过她，谢沉曜也劝诫过她，可她总觉得谢沉曜身边没什么人，总是对她另眼相看的。
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暗桩，她没有了，还可以有新的人顶上。
她却想要他的心。
谢沉曜的一双凤眼始终没有一丝同情或是动容，他说：“你最好的年岁是无法用钱财衡量的，可你答应了。你答应为我卖命，我唯一能给你的就是利益。”
而她如今气急败坏将近疯魔，都是因为世事没有如她所愿，在她的期盼里，等她完成任务回到谢沉曜身边，谢沉曜身边应该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不甘心他们的关系只能止步于利益的捆绑，她想要更多。
但这些东西，他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了别人。
一个人是很复杂的，很容易沉溺于自我感动中，她觉得自己为谢沉曜付出了所有，值得在他生命里留下姓名，可谢沉曜甚至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人。
他给她的一切都犹如水一般，是温润的，是平等，可如今她才发现，是居高临下的，因为不在意，所有从不申辩。
他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只是她没有听进去而已。
说完谢沉曜就抽身，然后说：“你可以说你的遗言了。”
等他们最后的话说完了，魏昌玉才回到私牢，看着她，说：“满意了？可以告诉我了。”
章毓儿脸上闪过一抹难堪，她静默了很久，才说：”我很了解他，知道他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因为看过他爱一个人的眼神，所以才知道你是魏昌玉。”
她一开始还以为谢沉曜和她只是逢场作戏，肯定其中有什么缘由，他们是因为利益的捆绑才在一起的，甚至魏昌玉怀孕的时候她都不敢置信，可谢沉曜对她又极其爱重，这才让章毓儿发现了其中端倪。
所以她设计确认魏昌玉的身份，确定她的真实身份后章毓儿如五雷轰顶，根本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魏昌玉居然活过来了。
她居然还能够活过来？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她犹如一个魔障一样，始终都杀不死。
她又设计让钟乔去夺走团姐儿，她想看魏昌玉痛不欲生，看她难受，要难过得成为一辈子都走不出的一道坎，这才算痛快。
她的话让魏昌玉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她侧目看了谢沉曜一眼，谢沉曜没有看她，目光落在不知名处。
好像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爱她，可她还是要一遍遍地试探，花时间去犹豫，去抽出，最后才能选择他。
她走了很多弯路才看到他的爱。
谢沉曜问：“处死？”
魏昌玉耸耸肩，“留着吧，说不定还能和裴丞谈谈条件。”
毕竟这一次失算了，事后裴丞肯定会把裴太太好好保护起来，到时候就没这么容易动手了，人质嘛，多一个是一个。
谢沉曜完全尊重她的意思，让人把她看好就带着魏昌玉出去了，在牢房里待了这么久，她都有些用不下饭了。
但她如今和谢沉曜站在月色下，双手环住他的腰，猝不及防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沉曜虽然有几分意外，但还是搂住了她。
魏昌玉道：“谢沉曜，你爱我，要说出来。”
“我爱你。”
魏昌玉好笑地说：“是你为我做的事都要告诉我！我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的爱，我要知道你对我的付出，我要知道你对我的爱有多深，有多重。我感受不到你的喜欢的时候，我都会往后退，往后缩，然后及时抽身。”
就像谢沉曜为她做了这么多，她都只会觉得自己是被命运眷顾的，她只是运气好。
其实眷顾她的，分明是谢沉曜啊。
谢沉曜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眉心，说：“我只是害怕你会有负担，所以不想告诉你，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一次次地去强调付出和回报，到最后这种爱会变成一种捆绑。”
“魏昌玉，在我这里，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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