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郎君知道疼人
宋明善目送她离开，窈窕的背影，风回流雪，明艳动人，确实，郑夷君确实担得上宋太太的谬赞，就是宋家也很难高攀上这样的贵女。
她最后是被宋漱春寻到的，宋漱春跑过来得气喘吁吁，目光紧紧地焦着她离开的方向，道：“我方才和母亲在外面和孙太太说话呢，不知道你被宋时莺为难了。”
宋明善只说“无事”，宋漱春却咬牙道：“哪有她那样的人！刀子净向着自家姐妹了，这是要把你往死里拉踩啊。要是来个婚前失贞的名声，别说卫家了，宋家都要处置你了！真不是个东西。”
宋漱春对宋时莺印象本来就差，如今更是恶劣了，恨铁不成钢地啐了几句，又问：“方才那位，就是郑夷君吗？”
宋明善自己也有被郑夷君给惊艳到，颔首，宋漱春又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忖度了一下，才说：“担得起她的美名，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子。太太能看上她，眼光极好，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看上大哥了。”
宋漱春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也没有说什么。
一直到宴席接近尾声了宋明善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离开，等她去到白鹭洲的时候，天色渐晚，已经开始点灯了，她一到就被人引了上去。
宋明善特意将兰舟和伶俜留在了下面，独自一人上去了楼，推开门才发现屋里点了灯，谢沉曜坐在窗边，眺望着对面的街道，行人匆匆，只有悬挂起的几盏灯，湖水缓缓，沉浸无声。
看到宋明善进来，谢沉曜挑眉，“分明是你邀约，竟要我等你？”
“是大人来得早了。”宋明善道，“今日，又要多谢大人了。”
“那事本就因我而起，不必言谢。”谢沉曜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提点道：“郑夷君无意婚嫁，就算郑家同意了，她外祖家也会出手阻拦，她和你哥哥的婚事大概成不了。”
“她本就不是寻常的女子，有胸襟，有抱负，都是应该的。”宋明善说。
这世间能有几个女子如郑夷君一般，出身最好的世家，是独一份的女儿，家里不拘束她，任由她走遍江山湖海，领略疆土风情，还随和尚云游四方，郑夷君和大魏的每一个女子都不一样。
“她想当官，要入朝，大抵今年就会参加科举。”谢沉曜说，又道：“不过她太傲了，要遭不少罪，比起她，我倒是觉得你更合适。”
“我？”
谢沉曜毫不避讳地道：“对。我觉得你比池柔，郑夷君都更适合做官，池柔太自私，郑夷君太清高，你介于她们两者之间，我更想你入朝。”
“大人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已经成婚了。”她嗤笑道，可看着谢沉曜的眼底，又没有丝毫笑意。
谢沉曜反驳她，“卫入砚也成婚了，也不见他当不了官。”
“为什么一定要女子当官呢？”
谢沉曜用茶盖撇去茶沫，道：“因为若没有女子为官，政策便推行不下去，一定要有女子站在男子的位置上，只有她们才会考虑女子该有的权利，只有她们才知道女子到底该坚守什么。如果朝政上只是空口说要提高女子的地位，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都没有用，一定要有女子站上来。”
见宋明善不说话，他又添：“只有一个池柔是不够的，要有千千万万个池柔。只有池柔一个，是特权；有千千万万个池柔，所有女子都能成为池柔，才叫平权。”
并不是世上所有女子都必须要成为池柔，而是要让她们都有成为池柔的权利。
宋明善也望向窗外，始终没有做出抉择，她看着夜幕中悬着的桂魄，它悄无声息地照耀着一切，抚平了一切。宋明善的心也渐渐平息下来，她长吐出一口浊气，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想做什么？”
“我想死，然后离开京城。”
宋时莺回到裴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面容疲倦，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一般。她一向养在老夫人跟前，下人丫鬟，甚至围着老太太的夫人太太都很给她面子，她何时入今日一般羞耻过。
院子里点了灯，能看到有人坐在屋子里等她，宋时莺下意识地没有什么好感，裴少雍素来不会等她的，今日这么突然，当然是因为今日在池家发生的事了。
她不太想进屋，但是人都已经回到院子里了，不进不行，站在冷风里思考了半刻，她才决定咬咬牙进去。
果然，裴少雍已经在里面等她了，宋时莺知道她肯定又要为宋明善说话，一想到这里，她就如被抽掉一根就全盘崩塌的积木塔，破罐子破摔般道：“你是不是又要为她说话，觉得我又要刁难她？”
裴少雍只是盯着她，眼底不满又厌恶，道：“我已经娶你了你还想怎么样？这根本不关她的事，你为何还要迁怒她！”
宋时莺也抛却了那些礼教，咄咄逼人地道：“你何尝不是只盯着她，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刁难她！你是我的丈夫啊，哪个妻子能够忍受自己的丈夫整日心底惦记着别的女人，更何况她还是我的妹妹！”
“我以前是这样的吗？你去宋家打听打听，我以前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敢啊，我祖母那样疼我，宋家捧着我养着我。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母亲又是怎么对我的？还要章毓儿，那个贱人也来作践我！你们一家子合起来欺负我——”
宋时莺指着他，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一直期盼的婚姻给她带来的是毁灭和糟践！她在这个家就是一个外人，甚至连章毓儿都比不上！
如今更是忍不住控诉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们针对我，恶心我，你无动于衷，你眼底只有宋明善！她都嫁人了，你还念着她！”
似乎忍无可忍，宋时莺扑到在裴少雍面前，含恨看着他，双手扣着他的肩，咬着牙质问道：“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宋时莺一遍遍问自己，问裴少雍，我不是家里金尊玉贵的女儿吗？我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儿吗？我也是人啊！
可如今这场婚姻给她带来了什么？是比从前还要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自始至终都只是想嫁进一个钟鸣鼎食之家，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不看别人的脸色，她能做自己的主。可如今她甚至过得连在宋家都比不上！
这种钝刀子一下下凌迟她的感觉让她生不如死，“你们都欺负我死了父母，你们都向着那个贱人！”
裴少雍受不了她的无理取闹，猛地推开她，道：“我自始至终没有苛待你，我娶你进门的时候就说过我不喜欢你！可我还是给你尊重，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委屈过你，可你还是要去找她的麻烦！”
宋时莺被推到在案上，她撑着手苦笑着摇头，笑声骤然尖锐猖獗，笑得肚子都痛了，她诘问道：“你没有苛待我？可你到现在还不愿和我同房，你还是想着宋明善，你是不是还想着有一日把我休了，好和她再续前缘啊？”
“裴少雍，你不觉得丢人吗？你非要这么死缠着她不放吗？不过也是，她这么不要脸的人，在闺中就能和你勾搭在一起，成婚了也不是不可以和你……”
“啪——”
宋时莺没说出口的话被这一耳光扇得咽了下去，她眼底淬了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喃喃道：“你打我？你为了那个贱人打我？裴少雍，你有没有良心！”
“宋时莺，我看你是疯魔了。”
裴少雍说罢，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拂袖离去。
只余宋时莺一人留在原地，浑身都像浸在冷风里，脸颊上都是湿冷的泪痕，她呜咽着泣不成声，最后愤懑和难堪都化为仇恨，一点点啃噬着她，绞杀着她。
今日是池柔办宴，请卫入砚过去的是几个看不惯池柔的官员，卫入砚没推却，在官场上，这样的应酬是必要的。
他忙完的时候约莫已经戌时了，估摸着宋明善大概也要回府了，便转道去买了她爱吃的滴酥鲍螺和澄沙团子，又驾马车去接宋明善回府。
小厮容昀是跟了他许多年的，如今笑着揶揄道：“郎君如今也知道心疼人了，到底是少奶奶本事。”
“胡说什么？顺路而已。”卫入砚道，又问：“让你去办的事办妥了吗？”
“差不多了，明日就请大师过来看风水了，布了局就可以开始移植桃树，搭葡萄架子了。”容昀道。
卫入砚这才颔首，还算满意的样子。虽然宋明善只是随口一说，但他还是上心了，醒来就吩咐下人做事了。
他带着容昀去了池府，等他到的时候有两家太太将将上了马车，宴会差不多也接近尾声了，他派人去问，可小厮却说宋明善已经回府了许久了。
明明说好了等他来接的。
卫入砚说不清自己心底什么感受，总之不太舒服，在回去的路上都没怎么讲话，就这样一直沉默着。
直到快回到卫家了，才斜瞟容昀一眼，道：“下次提醒我早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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