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总有东西比爱重要
宋明善没由来地有些难受，不是因为她爱裴少雍，她只是觉得这样沉重的爱太累赘，又太可惜。
裴少雍从来都不是她喜欢的那种人，或许他是宋明善的良人吧，或许他的爱不假吧，可那又怎样呢？
这些和魏昌玉毫无关系，她没有义务陪他演戏。
那一刻她好像是清醒地，吐字也很清晰，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无论你喜不喜欢时莺姐姐，可她既然嫁给你了，就该得到你的爱重，不是裴少雍的，是她丈夫的。”
“因为我也嫁人了，我也希望我的丈夫能这样对我。”
话落，她就与卫入砚出了裴家，上了回卫家的马车，她掀开帘子，让夜风灌进来，徐徐地吹拂着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她说：“会不会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你的妻子爱过其他人，甚至现在还爱着其他人。”
卫入砚倒是回答得很轻松，道：“没什么好不甘心的，毕竟我也不爱她。”
“那就好。”宋明善也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轻松，婚姻总是意味着爱情，可他们本来就是被迫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这样的爱太累赘了。
直到下马车的时候，卫入砚伸手过来扶她，宋明善都避之不及，那只手到底被她推开了。
裴丞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裴少雍的，他的脸色被一身红衣衬得格外白，双目赤红，好像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是真正地失去宋明善了。
他要很久很久才能反应过来，原来那个站在他面前腼腆、羞怯的少女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她已经不是他的宋明善了。
裴丞刚刚被传召入宫了，直到宾客都快散尽了才回来，看到裴少雍立在料峭春寒里，还是很抬举这个侄子的，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裴少雍回过神来，僵直着身子，说：“舅舅，她刚刚来过了。”
将大氅卸下递给侍卫，裴丞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说得是谁了，道：“你是富贵人家的清闲少爷，锦衣玉食地长大，玲珑美婢都见惯了，所以觉得不和她在一起人间都黯然失色。可人不止是为自己而活的，也不只是为爱而活的。”
裴丞继续道：“你身在勋贵人家，不该只有自己的私欲。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想过十七岁就当六品的官，那个时候三十岁能在京当官就已经是年轻有为了，你身处有的人一辈子可望不可即的高峰，就要担别人不能担的责任。”
“你只有看过横尸遍野，衣不蔽体的时候才会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是比爱重要，比她重要的。”
裴少雍长久地伫立在原地，他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但他在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眼里只看得见自己。
他和裴丞不一样，裴丞是真正从那动荡不堪的年代过来的，他见过尸山血海，见过政变与谋逆，一批批的人死在他面前，一批批的人死在他脚下，他真正地站稳了脚跟。
他立在这样的位置上，就要为万民发声，权倾朝野的同时，肩扛重任。寒门贵子很少有爬到他这个位置上来的，可他既然站上来了，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最底层的生活有多难捱。
所以他轻蔑裴少雍，也看不上他的痴情。那些都是劫后余生的奢侈。
可裴少雍说到底不过是少年时吃了点皮肉苦，长大后完全浸在极好的家庭环境里，他有闲心与闲情，他的眼里全都是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
“章姐姐今日出来了。”裴少雍说，“舅舅喜欢她吗？如果喜欢，为何不明媒正娶，如果不喜欢，又为何要养在府里。”
裴丞攒眉，道：“她出来做什么？”
章毓儿说到底其实只是一个外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裴家嫡子的婚礼上，别说宾客觉得自己被怠慢了，主人家也一些没脸儿，裴太太大抵也没想过她会出现，所以才会谎称是亲戚。
裴少雍明显比裴丞更懂女儿家的心思，也更细腻些，道：“她跟了你许多年了，总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
裴少雍知道，章毓儿是在裴丞与公主成婚那两年就跟着他的了，裴丞应该是很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当着驸马还要把她私藏起来。
他是寒门贵子，皇家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压死了。可他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为章毓儿争一争。
往前推两年，裴丞何尝不是那种要爱不要命的人？
裴丞没有正面接话，而是道：“好了，你不喜欢她，但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要脸面的。别与靖安侯府撕破脸了，宋南徽请封世子了，他的前程不错，没必要给他妹妹难堪。”
裴丞说的是宋时莺。
有谢沉曜在，宋南徽的前程只会越来越好，朝廷也是时候更换一波新鲜的血液了。之前的政变死了太多人，就算活下来的也多是中庸之辈，像靖安侯之流，用起来都不称手。
“舅舅喜欢公主吗？”裴少雍问。
“满脑子情情爱爱，能有什么大出息？”
他斥道，说罢，拂袖离去，路过灯火通明，又走向一片寂静的院子。
说起公主，裴少雍对那位舅母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是公主下嫁，还是在情况非常紧急的时候下嫁，但那两年正是夺嫡最厉害的时候，舅舅也战战兢兢地，唯恐一个不适就掉脑袋。
公主的情况非常艰难，她的生母出身不高，她的身份又敏感，总让人联想到她那个因谋反而死的姑姑。但凡她出身好一点，大抵都不会选择寒门出生的裴丞。
他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会嫁给舅舅，也不知道当年的具体情形，但他知道舅舅是被公主一把把扶起来的，裴家也是。他们那些年过得很艰难，直到废帝登基情况才好了一些。
废帝登基后，公主是他唯一的亲姐姐，又是亲自将他扶上皇位的人，她的地位尊贵无匹，舅舅也跟着水涨船高。但他们是共患难过来的。
但有些人可以共患难，但不能同富贵，越到后来，已经闹到和离的地步了。
他们都在等一个契机。但还没有等到，女帝就薨了。
女帝薨那年整个帝京都人心惶惶，谢沉曜拿了陛下遗诏，宗室不守节，百姓不悯君，一切照旧；裴丞的禁卫满城地搜人，遇到大摆宴席的全部下狱。
这大概是两位大臣闹得最凶的一年，甚至在朝堂上都能吵起来，这场没有挑起来的战争，足足持续了大半年。
那年的朝臣大概是最难捱的，新帝年幼，卫家倒台，完全是几位顾命大臣当家，甚至贬谪、革职了好几个官员，比夺嫡的时候更凶险。
下人过来喊了，裴少雍才缓过神来，叹了一口气，带着侍从回去，道：“今日的事，不许传到太太和少夫人耳朵里。”
“是。”
宋明善盘着送来的账本，厚厚的一摞，卫入砚看到的时候还咋舌，挑眉道：“怎么这么多账本？”
他来的当口，宋明善刚刚看完一本，稍稍抬头，道：“你来得正好，我想把手上的生意盘出去了，兴许还要问问你。”
卫入砚随手拿起一本账本，问：“什么生意？我瞧着挺挣钱的，怎么要转出去了？”
“挣钱归挣钱，太麻烦了。”宋明善说，然后把关外的生意和卫入砚说了个大概。
卫入砚饶有兴趣地挑眉，继续道：“如今行情好，但以后就不好说了。我是想留些给我的两个丫鬟，她们日后要是婚嫁出府，也有钱财傍身，但能不能经营好，就是她们的事了。”
像兰舟、伶俜这样的大丫鬟都是有眼界的，配了寻常的农户心里大抵都不舒坦，好日子过惯了，比寻常人家的姑娘都要窈窕、有手段，宋明善也是为她们考量了的。
毕竟宋明善都嫁人了，她们的事儿也该打量着了，贴身丫鬟嘛，无非就几条路，要么抬了做姨娘，要么配府里小厮一辈子在府里做活，要么打发打发嫁出去。
卫入砚道：“你还挺大方，但是让她们做关外生意不太成，她们都没怎么离开过京城吧？还不如拨两间京城的铺子，让她们当个女掌柜。”
两人正说着话呢，外面就来了两个丫鬟，一个乌髻堆云，十指流玉，生得窈窕精巧，是教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另一个生得明眸皓齿，横波盈盈，像一对双生姐妹花。
宋明善的眼神瞬间意味深长起来了，二人双双伏拜，道：“奴婢香雪，见过公子，少奶奶。”
“奴婢元东，见过公子，少奶奶。”
看来卫太太也觉得她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立马就派遣两个漂亮丫鬟来膈应她了，宋明善面不改色地道：“你们是过来做什么的？”
香雪率先道：“公子和少奶奶将将成婚，太太怕院子里人手不够用，派遣奴婢两个过来侍候。”
宋明善稍稍挑眉，道：“我看你们细皮嫩肤的，倒不像来伺候我的。”说着，就看向卫入砚，话中的意味很忙明显了，毕竟屋子就两个主子，不是来伺候她的，自然就是来伺候卫入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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