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两个未婚妻

屋里的花瓶里斜插着几支晚梅，满屋子的人笑闹着，宋明善正在看铜镜里的妆容，梳得高高的发髻坠着八宝蝙蝠烧蓝长簪，赤金琉璃红宝短簪，又是白玉珍珠小钗，压得头皮都有些疼。

面上更是扫了红霞似的胭脂，黛眉朱唇，金粉施眼尾，晕开的桃花汁子，妆容像一个夸张的世家夫人，宋明善本身有些瘦弱，大婚的冠服勒得她腰肢细软，不堪盈盈一握。

偏偏女官还在夸赞：“姑娘骨架消瘦，但是面相底子好，施了大妆，敏慧尊贵，洗了妆面也是让郎君喜欢……”

另一个女官显然有些不放心，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届时上花轿，怀中的花瓶一定要抱稳当了，跨火盆的……”

宋明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这时候下人在外面禀告卫公子过来了，宋明善勒得站都有些站不起来，发髻朱钗又重，届时还要压上凤冠，穿上霞帔，怀中还要抱一个花瓶，简直折磨人。

但她可不想听女官唠叨了，站起来扶着腰就打算出去，絮絮叨叨的女官还在焦急地道：“姑娘，大婚之前是不好见面的……”

夸赞宋明善的那位女官倒不是很介意，道：“好了，从前又不是没见过，主人家也没什么意见，新娘子打扮得这样好，可不就是给夫君见的嘛。”

宋明善推开门出去，卫入砚正好立在庭中等小奴通报，鸦青色的衣裳并没有将他衬得素雅，而是一身衣裳都因为他耀眼起来，似乎听到动静，卫入砚转身抬眼。

他唇红齿白，艳绝帝京。

看到宋明善的冠服和妆容，他蓦地一怔，轻笑出声，“很好看。”

几个下人都掩唇偷笑，宋明善道：“折腾半天了，能不好看么？”

她拖着一身沉重的衣裳走到庭院里，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肩膀，道：“到时候还要穿一层霞帔，那坠满了珠子，满绣的，还有好几斤的凤冠，那才叫折磨人……你过来拜年的？”

卫入砚对宋明善印象不错，至少不排斥，示意她如果站着太累可以坐到廊下，道：“嗯，方才已经见过侯爷和太太了。”

宋明善摆摆手示意不必，过会儿坐下，小腹处就更勒了，现在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又道：“我第一次见你，你也是来拜年的。”

只不过那时候要娶的人不是她罢了，没想到才短短一年，宋明善就要嫁给他了。

卫入砚面上没有半分变化，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所以选择了沉默。

就在这时，有人带着丫鬟进来，声音清脆悦耳，道：“六妹妹，我来给你添妆了。”

二人共同回头，宋时莺施施然地站在院外，动作轻柔地越过门槛进来，缥碧色的衣裳轻盈飘逸，被风雪一卷，楚楚可怜又动人，似乎进来才看到卫入砚，宋时莺骤然眼眶一红，道：“卫郎君。”

卫入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稍稍颔首。

上这儿恶心人来了。

宋明善看好戏般地看着他们，顺着裙摆坐在廊下，踢踏着绣鞋，结果卫入砚丝毫没有叙旧的意思，只字未言。

宋时莺横波盈盈，模样我见犹怜，慎慎地看了卫入砚一眼，这才让两个小奴把攒盒捧上来，道：“六妹妹，这是我给你的添妆，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丫鬟把攒盒打开，是一副赤金蓝宝头面，从头至尾，成色极好，胜在蓝宝滚圆，颜色也相得益彰，很难得。更别出心裁的是那个黄梨木掐丝银嵌宝石的首饰盒也不错，雕花就费了好大的心思，里面一层层的暗盒，抽屉都做得很工整。

余下丫鬟捧的也是些零碎的首饰钗环，宋明善看宋时莺的目光立即友好了许多，只想说：随便唠，随便唠，要需要她还可以回避一下。

见宋明善不说话，一旁的兰舟是极护主子的，回道：“时莺姑娘真是上心，眼看您也要出嫁了，我们姑娘还盘算着送您什么呢。”

意思也很明白了，你一个都要结婚的人就别来掺和了。

卫公子来探望，宋家的姑娘都知道避嫌，别说到宋明善院子里来了，就是在外面碰见了都不多说话的，宋时莺倒好，还嫌外头传得不够好听呢，来上门还叙旧来了，这当姐姐的安的什么心呢？

宋明善顺着兰舟的话道：“是啊，时莺姐姐这样煞费苦心，原该我这个做妹妹的先赠你才是。”

宋时莺笑意僵了一下，倒也没有太失礼，反而道：“卫太太有头疼的毛病，阴冷天膝盖就不好，待六妹妹进了卫家，就要多多操劳了。”

宋明善心想之前也不是没给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要的，怎么如今又来折腾幺蛾子了？

她和卫太太的关系兴许都要比她和卫入砚好，如今倒在卫太太身上做文章了，提醒她这门婚事是她抢来的吗？

悄悄看了卫入砚一眼，宋明善：要不你俩聊一聊？毕竟以后也没啥机会了。

但卫入砚显然会错意思了，以为宋明善这是在和他求助，于是道：“私以为，家母如何，和时莺姑娘没什么干系吧？府里有下人大夫，满院子的人伺候，能让刚进门的儿媳操劳什么？”

宋时莺蹙起两道燕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卫入砚，宋明善也侧首看他一眼，他又继续道：“教诲新妇也是长辈的事，时莺姑娘祝贺可以，指教就不必了。”

说完就看着宋明善：怎么样，火力够大吗？

宋明善怔怔地看着他，属实不知道他的脑回路，两人四目相对，宋时莺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含情脉脉，眼眶都气红了。

“我不过是关心关心卫太太，卫公子何必如此刺我？”宋时莺含恨道。

卫入砚也不带怕的，反口讥诮道：“母亲最伤心的时候不见时莺姑娘上府关心，如今空口的关怀我卫家承受不起。你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宋明善最爱看这种冤家反目的戏码了，比话本子里唱得还好，就差原地看起戏来了。宋时莺这时候过来，大抵是为了给卫入砚留个脸，全没想到闹成这样的局面。

卫入砚半点旧情不念不说，还帮着宋明善说话。

宋时莺这才知道宋明善的手段，果然哄得住一个就不差第二个，稳住声气，克制地道：“想来是我多虑了，那便不打扰六妹妹了，我先回去了。”

卫入砚好像真的断情绝爱了，或者说压根儿没爱过，神色都没有半分变化，连宋时莺的背影都没有多看。

宋时莺匆匆来匆匆去，只有那耀眼的宝石头面留了下来，卫入砚扫了一眼，道：“成色也不好，这也拿得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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