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如履薄冰
从天而降的德鲁伊领航员，宣告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甲板上，埃里克和娜塔莉亚得到通知，又回到船舱里待着。
不多时，埃里克透过玻璃窗看见外面风雨大作，维默女王号也起伏的巨浪中上下摇晃起来，不过不像之前那次那样剧烈，娜塔莉亚在床上都能坐住。
埃里克靠在她房间门口，看了看她，又看向外面客舱走廊里那些开始祈祷的普通乘客。
恐慌并未蔓延，大部分人都能看出来这次的情况比上次好得多，甚至还有心情埋怨这鬼天气。
埃里克扶着门框，盯着不远处一个跪坐在客舱门口的商人。
后者在面前的地板上摆出一堆东西，挨个拿起来，夹在手心里向天祈祷一会儿，然后又换下一样。
他看得有些想笑，再转过视线，客舱里的娜塔莉亚正在注视着他。
“……”
埃里克抿了下唇，还是迎上她的目光，“殿下？”
娜塔莉亚望向玻璃窗外，“风暴没那么厉害，殿下不用待在我这边，还是去关心一下卡夏小姐吧。”
埃里克没动弹，“连殿下都坐得住，她更不用担心了。”
娜塔莉亚望了他一眼，“我想她更希望殿下陪在她身边。”
埃里克没说什么，走开了。
看着门外的走廊，娜塔莉亚沉默了一下，起身去关门，结果刚到门口，埃里克又从隔壁房间过来了。
“她说没关系。”
“……”
娜塔莉亚一瞬间甚至不知道满心恼怒应该对谁宣泄。
她也没回房间里，就在门口堵着，埃里克靠着另一边的门框，目光在她脸上和走廊里来回游移。
“我以为殿下早就知道我跟卡夏的关系了。”
埃里克轻声开口，将声音控制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范围内，“但实际来看，殿下似乎受了不小的冲击。”
他希望能把这件事情说开，拧巴的状态对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没什么好处，至于之后彼此的关系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他都有了准备。
娜塔莉亚没想到他还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冷冷盯了他一会儿，“不，殿下隐藏得很好，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我们也是今天才突破到现在这个阶段的。”埃里克坦然道。
“……”
娜塔莉亚张了张嘴，疑惑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什么样的反应，才符合她的身份，以及相对于他的身份。
——他们是朋友，或者可以称为战友，是为了一个共同的远大目标互相协助的关系。
看得见且真实的部分，仅限于此了。
看不见的……
她看向埃里克。
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彼此，每一道都是仅属于彼此的独特回忆，但每一道似乎都可以用那些看得见的关系来解释。
“是吗。”
娜塔莉亚深吸一口气，靠在门框另一边，不去看他的脸，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过道，防备着随时会出现的另一张面孔。
“卡夏小姐知道殿下跟伊莉丝小姐的关系吗。”
埃里克看了看她，“她知道的不仅于此。”
娜塔莉亚目光与他一触即离，“什么意思？”
“我无意隐瞒，不过殿下似乎不知道我有好几个女人。”
“……”
娜塔莉亚暂时停止了呼吸，耳朵里只剩下他的声音。
“伊莉丝，莫莉，还有殿下在卢蒂亚见过的霍恩家族的修女索菲，与我都是违背教义的那种关系。”埃里克进一步解释道，“卡夏都知道……她甚至以为我跟殿下也是这种关系。”
娜塔莉亚脸色变得相当复杂，心底则不受控制地涌出一丝惊讶和喜悦——原来他们看上去也像是那种关系。
虽然这抹喜悦很快便被他前面那句话的巨大信息量给冲淡了。
“看来殿下名声不太好……可我居然到现在才知晓。”
“这不怪殿下，是我藏得好，毕竟我还是很看重圣女这层身份的。”
她看着他，“殿下觉得很自豪？”
“不敢。”埃里克摇头，“如履薄冰啊，生怕被人发现了。”
“……”
娜塔莉亚都气笑了。
“这么说，我可以拿这个秘密要挟殿下了？”
埃里克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殿下会这样做吗？”
娜塔莉亚很难不产生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那我是该感谢殿下的信任？”
“我没这种奢求，只是希望这件事情不会成为殿下的困扰。”
埃里克说着，动作明显地朝外面的走廊瞥了一眼，娜塔莉亚知道是有其他人过来了，将话含在嘴里。
很快，一个普通乘客从她身后的方向过来，从两人身边经过时，因为埃里克的注视，他对他们行了一礼，很快往另一边去了。
娜塔莉亚转回视线，“殿下是希望我不要在意你的私德？”
埃里克想了一下，“这只是我最低程度的请求。”
“还有别的？”娜塔莉亚问。
埃里克点头，只是看着她。
娜塔莉亚先是茫然皱眉，猛地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
“……请圣女殿下不要小瞧我。”她咬着牙说道。
“对不起，看来是我误会了。”
埃里克很快道歉，“无论如何，我和殿下的合作关系不会改变，您以后也只需要以我最低请求的程度对待我就行。”
娜塔莉亚两肩发抖，说不出话来。
又有人从走廊另一边朝这边接近了，埃里克不希望别人注意到她此时这副状态，身体一动，靠向另一边门框，挡到她面前。
脚步声渐近又渐远。
娜塔莉亚抬眼看着面前的埃里克，四目相对，她对自己的愤怒不加掩饰，对自己的失望绝口不提。
哗——哗——
船身忽地摇晃起来，娜塔莉亚站立不稳，然后才想起他们此时正在穿越风暴海域。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船在摇，人在晃，两人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娜塔莉亚低头看着他的手，埃里克抬眼看着玻璃窗外起伏的海面。
浪潮翻涌，身体失衡。
“……”
埃里克视线一垂，看着忽然靠到身上的娜塔莉亚，犹疑不定。
或许是几秒钟后，或许是半分钟后，她双手撑在他身上，将他也将自己推开，然后在摇晃中独自回到床上躺着。
埃里克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将门掩上一些，仍在门口站着。
走廊里，不同人祈祷的动静变大了些。
埃里克看着普通客舱那边，另一边有人走来，却没有走过去，而是在他身边停下了。
他扭头一看，是卡夏。
她对他微笑，“风暴好像变大了。”
埃里克点头，“你害怕的话可以变成猫头鹰在我身上待着。”
她摇摇头，透过门缝，看了眼他身后的房间，又看向他，“公主没事吗？”
埃里克吸了口气，“她在休息，暂时不要打扰她。”
卡夏点了下头，也在他身边站着。
风浪时大时小，大半个小时后，终于渐渐趋于平息。
埃里克隐约听见外面甲板上传来一阵整齐的欢呼，明白那大概是水手们在庆祝突破了风暴。
这次的风暴无论是持续时间，还是规模，都比之前那次和善得多。
又看了眼身后的房间，娜塔莉亚躺在床上，依然背对着，没有动静，埃里克将门关上，然后带卡夏一起去了甲板上。
“……”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娜塔莉亚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外面的脚步声也远离，才转过身。
门确实关上了。
在她门口站了半天的那两人，也确实离开了。
海上归于风平浪静，她的心却很难随之平静下来。
她望着天花板，再次怀疑起心底确立了无数次又推翻了无数次的判断。
他刚才那番话，算是在表白心意吗？
希望自己不要介意他的私德，就是表白的铺垫？
一点脸都不要了。
可是……
没有可是。娜塔莉亚用力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用疼痛让自己摆脱对那一丝荒诞的甜蜜的追逐。
【“……看来是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她也对他有意吗？
“……”
娜塔莉亚闭上眼，又吐出一口气。
她是德兰帝国皇室成员，是先帝的妹妹，当今女皇的姑姑，未来或许会成为某个人的妻子，又或者为了光复帝国孤独终老，但绝不会成为谁私密的情人，甚至是之一。
尤其那个人还是本应该终身守贞的圣女……
圣女……守贞……
……埃里克。
房间外嘈嘈切切，娜塔莉亚心底忽然冒起一阵无名火，坐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书，扔到门上，咣地砸出一声响。
整个客舱瞬间安静下来。
等埃里克和卡夏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回来，发现走廊里安静无比，其他客舱的门全都关上了，留在外面的普通乘客一个也没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警惕起来。
“卡夏，你能听到什么动静吗？”
卡夏变身黑豹，竖起耳朵，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对他摇了摇脑袋，又恢复人形。
“好像都在房间里。”
埃里克皱眉，嘀咕起来，“快到吃饭的点了，都躲房间里干什么。”
“不知道。”
卡夏一直跟他待在一起，他也没指望她能猜到什么，来到娜塔莉亚的房间外，敲了敲门。
“殿下，你还好吗？”
客舱里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房门却没有随之打开。
“殿下？”
没有回应。
埃里克想了一下，将门推开。
门推开了，但似乎撞上了什么，发出咚的一声响。
“……”
娜塔莉亚坐在地板上，捂着额头，另一只手上乃至周围地面，都是散落的书页。
两人上下对望，又同时移开视线，心情各异。
“书破了。”卡夏对无声流动的情绪似乎并未察觉，挤进房间，蹲在地上捡拾起来。
埃里克和娜塔莉亚沉默地看着她，一言未发，随后也加入其中。
将散落的书页都收拾到一起，卡夏翻了两下，“都乱了。”
“晚上有事情做了。”埃里克将她手里的书页要来，跟自己手里的一起递给娜塔莉亚。
“到晚餐时间了，殿下。”
娜塔莉亚接过，应了一声，将手中书页放到桌上，也趁机看了眼玻璃窗外。
她想起来他跟她坦白的时候，就已经快到黄昏了。
“走吧。”卡夏催促着。
娜塔莉亚跟两人一起来到餐厅，吃过晚餐，两人又跟着她来到她的房间，将那本散乱的书按顺序重新排列。
因为没有页码，只能根据前后文进行排序，整顿晚餐都没说一个字的娜塔莉亚，又不得不开口回应或是询问。
“这一页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的关系……’，你们手里有对得上的吗。”埃里克拿着一张书页询问。
娜塔莉亚想到了什么，在手里的一叠书页里翻了翻，抽出一张。
“是这张，‘破裂了。’”
“不对，是这张。”卡夏拿着另一张书页，“‘又回到以前了。’”
娜塔莉亚看着卡夏，又看向埃里克，他把两份都要了过去，根据前后文比较了一会儿，很快加以分辨。
“‘又回到以前’才是接得上的。”
卡夏不知道是在跟谁比较，双手握拳，露出笑容，无声地欢呼了一下。
娜塔莉亚没说话，伸手打算要回自己的书页，埃里克却放到了一旁。
“我还不知道这张书页应该放在哪里，但应该不会是结局。”
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埃里克翻过刚到手的一页，看向末尾，念出来，让两人继续寻找接得上的，自己也在另一摞书页中翻找起来。
卡夏偶尔会突然抬头，看向关着的门，表示外面有人提着脚步走了过去。
“可能以为我们休息了，不敢打扰。”
埃里克差不多已经能猜到外面那些人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的原因，而根据就是手上这本书散落的这副样子。
只是扔个书，大长公主殿下已经相当克制了……
他刻意没去看娜塔莉亚，尽管后者在他开口时迅速瞥了他一眼。
三人不缓不急地寻找着书页的顺序，夜晚的时间也在慢慢流逝。
船舱里只有一盏煤油船灯，可以提供一点光亮，但用来辨认文字还是太伤眼了，因此照明全靠埃里克不时补充的照明术。
某一刻，埃里克刚补充完一个蓄力的照明术，卡夏忽然打了个呵欠，他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娜塔莉亚也看了眼玻璃窗外。
夜晚的大海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但她也知道时间不早了。
“看来一个晚上是还原不了了。”埃里克看了看各自手里剩余的书页，“明天再继续吧。”
卡夏说了声好，娜塔莉亚的话也比刚开始还原的时候多了不少，虽然没什么温度。
“我和殿下都看不进去这本书，也没什么非还原不可的必要。”
“就当是打发时间。”
埃里克看着她，在她望来时又露出笑容，“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因为这个拼凑的过程，我反而对前面的内容又提起兴趣了。说不定我们无意间发现了一种新的阅读方式。”
娜塔莉亚很难忍住跟着他一起微笑的冲动，于是将脑袋别向卡夏那边。
“……就是太费书，也费时间了。”
“殿下下次扔得温柔一点就行了。”
“……”
“我是说，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娜塔莉亚当没听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卡夏，用沉默掩饰恼怒和尴尬。
“外面很平静，晚上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了。”
埃里克和卡夏跟她道完晚安就回了各自的房间，娜塔莉亚看着自己桌上分成几摞放着的书页，忽然也感觉困倦迅速袭来。
躺到床上，她发了会儿呆，目光又转移到天花板中间明亮的照明光球上。
……这玩意儿该怎么关？
笃笃笃。
又躺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敲响，娜塔莉亚已经猜到是谁了。
她起身开门，埃里克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挂在天花板的五百瓦信仰灯泡，“抱歉，我忘记了。如果不手动取消的话，这玩意儿至少还能再亮个二十分钟。”
他蓄了力的。
娜塔莉亚摇了下头。
埃里克打了个响指，照明光球倏地熄灭，整个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
“……原来殿下没点灯。”
“嗯。”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黑暗中，娜塔莉亚察觉到他朝自己接近了些。
她屏住呼吸，他从她身边擦身而过，随后一点光自身后亮起。
借着指尖亮起的圣光，埃里克搓出圣焰，点亮煤油灯，一回头，娜塔莉亚正眯眼看着他和他手里的灯。
熄灭指尖光球，他往外走去，从她身旁经过时再次道了声晚安。
娜塔莉亚在门边站着，直到他离开她的房间、回到自己房间，才低声开口。
“……晚安。”
关上门，她回头看着桌上黯淡得多的煤油灯，回到床边坐下。
跳动的细小烛火，在黑暗中又显得明亮了。
娜塔莉亚坐看烛火，发了会儿呆，然后凑过去。
噗——
狭小的房间重新变得黑暗，她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看着另一团几乎已经熄灭的火在黑暗中悄然复燃。
尽管只点了一会儿，煤油燃烧的气味还是飘了过来。
娜塔莉亚睁开眼，房间里仍是一片黑暗。
糟透了，她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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