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十月的山城已经飘起冷意，宋家院子里却蒸腾着热气  ——  青石板上摆着三口水缸，周爱梅正弯腰往缸里撒粗盐，宋老二挽着袖子，把刚从地里拔的萝卜往石板上码，萝卜缨子还沾着湿泥，透着新鲜的土气。

“娘，这缸萝卜够不够？”  宋书意抱着一捆白菜走过来，鼻尖冻得发红。“我跟隔壁李婶换了两棵，她要咱去年腌的辣椒，说今年没晒够。”

周爱梅直起身捶了捶腰，看着满院的萝卜、白菜，眉头却皱起来：“盐不够了。”

她掏出布兜里的盐袋，倒过来抖了抖，只掉出几粒盐渣，“早上数着票去供销社，说盐票紧张，每人只给二两，这点盐腌半缸萝卜都不够。”

宋老二手里的萝卜  “咚”  地砸在石板上：“这咋整？去年腌了三缸菜，冬天炖土豆、配玉米糊糊都靠它，今年盐不够，菜放不了几天就得坏！”  他说着往巷口望了望，“早知道上次跟车队去县城，就该多换点盐票，现在说啥都晚了。”

宋书意也急了  ——  六十年代的盐是凭票供应的硬通货，供销社一旦限量，想多买都没辙。她刚想说话，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自行车铃响，季听推着车走进来，车把上挂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婶子，书意，忙着呢？”  季听把车停好，看见院里的水缸和满地蔬菜，立马明白过来，“这是腌冬菜？”

周爱梅叹着气把盐不够的事说了，宋老二在旁边补充：“可不是嘛，盐票就这么点，今年冬天怕是要断了咸菜吃。”

季听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张皱巴巴的盐票，还有一小袋盐：“我这儿有半斤盐票，还有上次跑邻县，供销社李主任多给的二两盐，先凑合用。”  他把盐票和盐递过去，又补充道，“我认识供销社的库房老张，下午我去趟供销社，看看能不能再匀点，他跟我爹以前是战友，说不定能通融。”

“真的？”  周爱梅眼睛一亮，接过盐袋打开，粗盐粒泛着白花花的光，“那可太谢谢小季了！这盐要是能弄来，今年冬天的菜就有着落了。”

宋书意也松了口气，拉着季听的胳膊：“你可别勉强，要是不好弄就别去了，咱们少腌点，省着吃也够。”  她知道季听不爱求人，就算是熟人，也怕他为难。

“放心，老张人好，上次我帮他修过自行车，这点忙他肯定肯帮。”  季听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往院外走，“我现在就去，早去早回，别耽误了腌菜。”

看着季听的自行车消失在巷口，宋老二拍了拍大腿：“还是小季有办法！上次我跟他说想买胶鞋，他立马就托人弄来了，这次盐的事，肯定没问题。”

周爱梅没说话，只是把季听给的盐倒进缸里，又往宋书意手里塞了块红薯：“你去灶房把红薯蒸上，等小季回来，让他吃块热乎的，外头冷。”

宋书意应着去了灶房，刚把红薯放进蒸锅，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王婶的声音：“爱梅啊，你家有盐吗？我家盐没了，供销社又限量，孩子爹明天要去工地，没咸菜下饭可不行。”

周爱梅连忙迎出去，把刚倒出来的盐匀了小半碗给她：“王婶，你先拿着用，下午小季去供销社弄盐，弄来再给你多匀点。”

王婶接过盐，感激得不行：“哎哟，真是谢谢你们！我家还有刚晒的萝卜干，待会儿给你送点，配粥吃正好。”

下午日头偏西时，季听推着自行车回来了，车把上挂着两个盐袋，还有一张半斤的盐票。“老张给匀了一斤盐，还多给了张盐票，说下次要是不够，再找他。”  他把盐递给周爱梅，额角还带着汗，“路上碰见卖白菜的，顺便买了两棵，比咱地里的嫩。”

周爱梅接过盐袋，笑得合不拢嘴：“这可太好了！小季，快进屋歇会儿，书意给你蒸了红薯，热乎着呢。”

正说着，王婶端着一碟萝卜干走过来，看见季听手里的盐袋，连忙说：“小季回来了？这盐要是够，给我匀二两就行，我用萝卜干跟你换。”

季听笑着摆手：“不用换，婶子您拿着用，下次不够再跟我说。”

王婶不肯，硬把萝卜干塞给宋书意：“这萝卜干是我晒的，没放多少盐，配粥吃正好，你们一定要收下。”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宋老二负责洗萝卜，周爱梅撒盐，宋书意帮忙把腌好的萝卜往缸里码，季听则在旁边帮忙搬水缸，王婶也留下来搭手，时不时跟周爱梅聊两句家常。

夕阳落在院墙上，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粗盐粒撒在萝卜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混合着大家的笑声，飘得满巷都是。宋书意看着季听弯腰搬水缸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在这个物资紧张的年代，有家人的陪伴，有邻里的互助，还有季听在身边，就算冬天再冷，也觉得满是暖意。

等腌完最后一缸菜，天已经黑了。周爱梅留季听吃饭，端上蒸好的红薯，还有刚腌的萝卜条，撒了点香油，脆生生的，很下饭。季听吃着红薯，听宋老二说下次跑车队要带点咸菜，笑着答应：“到时候我把缸里的咸菜装两罐，路上饿了，就着贴饼子吃。”

宋书意坐在旁边，给季听夹了块萝卜条：“你多吃点，这萝卜条脆得很，冬天配玉米糊糊最好吃。”

腌菜的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井水浸过的萝卜带着凉沁的水汽，在阳光下泛着白生生的光，她擦得仔细，连萝卜须子缝里的泥都没放过：“这萝卜得擦干净了，不然腌出来会发苦。”

宋书意蹲在旁边，手里捧着个陶盆，正把擦好的萝卜切成条。她切得匀，每条都差不多粗细，萝卜条落在盆里“哒哒”响：“娘，今年的萝卜比去年的水灵，是不是井水泡得久了？”

“是今年雨水好，地不旱。”

周爱梅直起身捶了捶腰，瞥见院门口探进来的脑袋，笑着喊，“小季来了？快进来，正好帮着搬白菜。”

季听推着自行车走进来，车后座绑着两捆干花椒，是他托车队跑县城的兄弟捎的：“婶子，听说您要腌菜，我从县城带了点花椒，腌萝卜时撒点，香。”  他把花椒递过去，又撸起袖子，“白菜在哪？我来搬。”

“在东墙根下晾着呢，得先控控水。”  周爱梅指着墙根那排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菜，叶子上还带着晨露，“你小心点搬，别碰掉太多叶子，留着还能做白菜团子。”

季听应着，弯腰抱起两棵白菜往院中央的大缸走。他力气大，一次能抱四棵，脚步稳当，叶子都没晃掉几片。宋老二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个布口袋，一进门就嚷嚷：“娘，供销社今天有粗盐！我排了半个钟头队，抢了五斤！”

“你这孩子，慢着点，别撒了。”  周爱梅连忙迎上去，接过布口袋掂了掂，眉头却皱了皱，“不够啊，今年腌的萝卜和白菜多，最少还得三斤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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