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239.商量个事儿？

说话间，周家那熟悉的院墙就出现在了眼前。土坯墙刷得白净，低矮的院门敞开着，能看见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泥土地面，以及屋檐下挂着的几串金黄的玉米和火红的辣椒，透着农家特有的殷实和喜庆。

还没等她们迈进院门，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就颤巍巍地迎了出来。老两口显然精心捯饬过，周老爷子穿着一身靛蓝色的、明显是压箱底的新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溜光；周老太太则是一身簇新的藏青色斜襟罩衫，头发在脑后挽了个整整齐齐的髻，还别了根银簪子。两人脸上堆满了拘谨又无比热情的笑容，那架势，活像是迎接省里来的大领导。

“来了？领导……啊，亓同志，快，快屋里坐！”周老爷子搓着手，声音洪亮得有些紧张，伸手就要去接亓乐手里那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军用水壶。

周老太太则一把拉过宋书意，压低声音又快又急地问：“意丫头，这位……这位京里来的领导，咋个称呼？有啥忌讳没？咱家这条件……怠慢了可咋整？”  老太太的手心都有些汗湿。

老两口这阵仗，让一贯从容的亓乐都有些招架不住。她脸上那抹惯常的、略带疏离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递水壶的动作都顿了顿，显然不太习惯这种过于朴实又炽热的热情。她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宋书意。

宋书意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赶紧打圆场：“姥爷，姥姥！看把你们紧张的！亓乐同志就是下来看看咱们饲料试点的情况，是工作，不是来做客的！你们这样，反倒让人家同志不自在啦！”  她轻轻推了推周老太太，“姥姥，快去泡茶吧，用咱家自己采的山里红叶子泡，那个解渴！”

最后还是周爱竹闻声从屋里出来，她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麸皮，一看爹妈这架势，噗嗤笑了：“爹！娘！你们这是干啥？快把新衣服换下来，别弄脏了！亓同志是书意的朋友，来看饲料的，不是来视察的！赶紧的，该忙啥忙啥去！”  她嗓门大，性子爽利，连推带哄地把一步三回头、还想跟“京里领导”多说两句的老两口给劝进了里屋。

亓乐看着老两口被周爱竹“押”走，这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肩线微微放松下来。她转头看向宋书意，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宋书意也有些不好意思，引着她在堂屋那张擦得发亮的八仙桌旁坐下。桌上放着一把粗瓷茶壶和几个同样质地的碗。她拎起茶壶，给亓乐倒了一碗白开水，推过去，试图打破这点微妙的尴尬：“亓乐同志，喝水，喝水。”  声音比平时软和了几分。

亓乐端起粗瓷碗，指尖摩挲着碗边粗糙的质感，目光在宋书意脸上转了一圈，忽然笑眯眯地开口：“宋书意同志，商量个事儿？”

“嗯？”宋书意抬眼看她。

“你别老是‘同志同志’地叫我了，听着怪别扭的。”亓乐语气随意，像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

宋书意无意识地微微鼓了下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比平时在办公室里多了几分这个年纪姑娘该有的娇憨：“啊？那……直接叫大名是不是不太好？显得不太尊重。”  她心里嘀咕。

亓乐看着她那有点犯难的小表情，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点戏谑，又像是真心觉得这称呼绕口：“小孩儿讲究怪多。”她轻轻啧了一声，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响指，一副“就这么定了”的表情，“那就叫姐姐吧。”

“……”宋书意直接被这话噎住了，眼睛微微睁大，脸上腾地一下就有点热。哥哥？这称呼也太……太亲近了吧？她们好像没那么熟！

还没等她反驳，亓乐自己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还一本正经地强调：“不行不行，‘姐姐’也不能叫。一个字的‘姐’显老，两个的‘姐姐’又太腻歪。”她摸着下巴，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

说这话时的亓乐，眉梢微挑，带着点孩子气的挑剔和任性，与她平时那种沉稳矜贵、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气质形成了奇妙的反差。这份反差，反倒让宋书意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下，仿佛窥见了这位高深莫测的“京里同志”铠甲下的一丝真实乐趣。原来她也有这样……近乎幼稚的一面？

宋书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赶紧忍住，低下头假装整理并不凌乱的衣角。这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饲料试点？”她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称呼难题，含糊地转移了话题，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工作状态，“我大姨和大姨夫应该都在那边忙活。”

亓乐从善如流地站起身，仿佛刚才那个关于称呼的讨论只是随口一提的玩笑。她最后喝了一口碗里的白开水，点点头：“好，去看看你们的‘秘密武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周家堂屋。院子里，周爱竹已经利索地脱了围裙，正等着她们。阳光洒满小院，空气中弥漫着干草和泥土的气息。刚才那点小小的尴尬和莫名的悸动，似乎也消散在了这温暖的秋日阳光里。

往回走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亓乐忽然说："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找个基层试点搞技术改良。原来在京北看的那些农场太规整，反倒缺了点烟火气。"  她侧头看宋书意，"你的方法很接地气，不像有些专家光会说理论。"

宋书意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都是被逼出来的，没钱买设备，就只能想土办法。"

"土办法才见真功夫。"  亓乐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给，奖励你的。等我回去跟领导汇报，争取把你们的模式在北方推广开。到时候，说不定要请你去京北讲课呢。"

宋书意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甜丝丝在舌尖散开。她望着远处连绵的麦田，忽然觉得，这六十年代风里，藏着好多让人心里发热的希望。

回到单位，吴主任把宋书意叫到办公室："孔市长刚打电话来，说亓乐同志对咱们的试点评价很高。下周省报记者要来采访，你准备准备。"

"主任，还是多写写同事们吧。"  宋书意有点紧张，"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不是你个人的事。"  吴主任敲了敲桌子，"这是咱们全市的光荣。对了，亓乐同志说要调些你们的饲料样品回去化验，你让人赶紧准备，别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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