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218.
此刻宋家都在气头上，没人再上前去触霉头，除了面临孙子结婚的王大娘。
王大娘躺在地上的哭嚎声像根锥子，扎得围观者耳朵生疼。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妈想上前拉劝，却被她一甩胳膊打开：“别碰我！”
“说好了给我孙子买的暖瓶，凭啥就不给了？”
“今天宋家要是不把暖瓶给我，我就不起来。”
劝说的人纷纷停住了动作。
这个王大娘还真是有意思，刚才大闹一通，现在张嘴就想白赊一个暖瓶，这不是开玩笑嘛？
暖瓶又没付钱，最后是谁的还不一定呢，对暖瓶动了心思又没参与为难的人家已经偷偷溜回家数钱去了。
更有甚者，想借着王大娘撒泼打滚让宋书意妥协，最好是以后接着乖乖给他们代买东西。
宋书意抱臂站在台阶上，夕阳斜斜打在她半边脸上，把那点冷意衬得愈发清晰。
“谁跟你说好了？你有证据吗？”
“凭什么我自己花钱买的暖瓶就成你的了？”
“你爱起来不起来，我明说了吧，以后别说带暖瓶、带布料，就是你们想买根针，也得自己去供销社排队。”
这话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筒子楼所有心存侥幸的邻居头上。
人群里那点刚刚因王大娘哭闹而蠢蠢欲动的心思，瞬间消停了。
“我的老天啊，可没法活了。”王大娘尖利的哭声更上一层楼，如同破风箱，刺得人耳膜生疼：“我孙媳妇就想要个暖瓶风风光光结婚咋这么难啊！”
“宋家大闺女，你咋就这么狠的心肠，非要逼死我这把老骨头吗？”
“我哪来的票啊！供销社那帮人……那帮人看都不看我一眼啊，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王大娘索性在地上滚了起来，沾满了尘土和烂菜叶汁的衣裳在地上蹭得更脏，双手拍打着地面。
她哭得声嘶力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周爱梅脚边那个鼓囊囊的麻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呸，这话说得可真是新鲜，又不是我家孙媳妇想要暖瓶结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周爱梅啐了一口：“难不成你孙媳妇想要天上的月亮，也得让我闺女去给你摘下来？”
“你个老不羞的，刚才不是嚷嚷的挺起劲的，现在倒在地上装死狗了？”
“有本事你去供销社门口躺着闹啊，你去供销社嚷嚷啊，看看人家售货员能不能赊给你一个暖瓶。”
“大伙都是一个筒子楼里住着，邻里邻居的，不要闹得太难看。”宋建设扫视众人，往常笑呵呵的模样变得十分冷硬：“要是真把宋家当成软柿子，随便就想捏一捏……”
他猛地从腰间工具袋里抽出一把沉甸甸、油光锃亮的大号扳手，一看就分量十足。
宋建设是在机械厂工作的四级技术工，这是他在机械厂吃饭的家伙什。
他握着扳手，他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将那冰冷的钢铁重重地往旁边一块废弃的石墩上一磕。
一声实实在在的闷响在众人耳中炸开。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大娘的哭嚎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惊恐地看着宋建设和他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扳手。
围观的邻居们更是齐齐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刚才那几个眼神闪烁、想跟着王大娘闹点好处的人，此刻脸色煞白，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
宋建设不是那种会打架斗狠的人，平时也总是笑眯眯的好脾气，但越是脾气好的人，生气时的爆发力就越强，
宋书意看着宋建设宽厚的背影和他手中紧握的扳手，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冲淡了刚才的冰冷。她知道，父亲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她的尊严。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地上彻底吓傻了的王大娘，以及周围噤若寒蝉的邻居们，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一丝情绪的平静，却比刚才更冷、更清晰：
“话，我再说最后一遍。”
“东西，是我宋书意自己花钱买的。谁想要，拿钱来买。按市场价，一分不少。没有钱，就请回。”
“至于代买，”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宣告律令，“从今天起，到此为止。以后各位街坊邻居，买针买线，买米买油，买暖瓶买布料，请凭票、排队，去供销社，去百货大楼。”
“我宋书意，在市总社的工作，是调配全市物资，保障供应。不是给哪一家、哪一户当私人采购员。”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挽住还有些气呼呼的母亲的胳膊，声音放柔：“妈，我们回家。”
“爸，香香，承义，咱们进屋。”
宋家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外凄惶的哭嚎、绝望的哀求以及死寂般的沉重。门内，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昏黄的灯泡悬在屋子中央，光线不算明亮，却足以驱散深秋的寒意，也暂时驱散了刚才那场风暴带来的压抑。周爱梅把那个沉甸甸的麻袋“咚”地一声放在墙角，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像是宣告了一场战役的阶段性胜利。她长长地、狠狠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刚才憋在胸口的浊气全部吐出来。
宋书杰（宋老二）第一个蹦起来，兴奋得满脸通红，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手舞足蹈，“姐！你刚才太威风了！尤其是最后那句‘桥归桥，路归路’，啧啧，那气势！你是没看见刘金花那老虔婆的脸，白的跟刷了墙粉似的！还有赵婶子，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腔子里去！活该！让他们狗眼看人低！”
宋建国，这个一向沉默寡言、习惯在工厂机器轰鸣中寻找平静的汉子，此刻坐在那张嘎吱作响的旧藤椅上，脸上的铁青色尚未完全褪去。他看着女儿宋书意——她正默默走到脸盆架前，舀起一瓢凉水，用力地搓洗肩膀上那块顽固的菜叶污渍。她的背挺得很直，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绷。
“书意，”宋建国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你今天这话，是不是说得太绝了？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老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并非不心疼女儿受的委屈，只是习惯了息事宁人，习惯了邻里之间那点表面的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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