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4章：琅琊人张山

张山是江湖老手，可没有地主老财这么简单，他直接将所涉及的罪责推了个一无所有，甚至面对老财的指认，也敢矢口否认，言说不认识。可见，张山的心理素质有多强。

李史鱼没有急于求成，对张山严刑逼供，而是实地勘察了寡妇家，获取了寡妇被烧时，屋门外锁死的那把铁锁。

深入到寡妇家室内，仔细翻找，获取了那根被压在屋梁下尚未燃烧完毕的火把。

他还走访了寡妇家附近的十来户人家，从一个修锅锔碗的铺面处获取了重要人证。

这才开堂审理张山。

“堂下所跪之人姓甚名谁，报上姓名。”在一片威武声中，李史鱼猛地拍了惊堂木，厉声喝问道。

“琅琊人张山。”罪犯虽重枷在身，但声似洪钟。

“你可知罪？”李史鱼喝问道。

“草民不知。”张山面不改色。

李史鱼冷笑一声道，“北关街口王慎瓮东邻寡妇家夜半失火，一家四人三人葬身火海，只有一个十岁小孩逃出，她已经向本官述说当时情境：夜尿时，亲眼所见有人从窗棂中投下火把，点燃了家中衣被，火势汹涌，瞬间吞没了居室。

“寡妇惊醒，带领家人扑火不成，赶紧跑向屋门逃命，发现屋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于是，她重新返回卧室，用力捶打已经被燃烧的木窗户。好不容易打开窗口，把大女儿推出窗外，整个屋梁就坍塌下来，将其余三口人拍倒在火堆中，活活地烧死。

“小女孩尚不知太母、母亲和妹妹已经遇难，忍住悲痛，一路跑向近邻王慎瓮家呼救。谁知，王慎瓮竟然向他举起了铁锹。小孩大骇，闪身躲过，转身便跑，一口气跑回了邻居杨婶家，这才躲过一劫。

“第二天，杨婶领着小女孩来到县衙击鼓鸣冤，县令因母病回家服侍，本官代为审理此案。已经传唤恶邻王慎瓮，他已经承认自己罪行，并供认自己给了你二百两银子，让你灭掉寡妇一家四口人。张山，你作何解释？”

“草民不认识王慎瓮，也没有收取他的银钱，更没有到寡妇家锁门放火。她是莱阳人，我是琅琊人，中间隔着一百多里地，怎么会来到莱阳作奸犯科？草民冤枉，请大人明鉴。”张山辩解道。

“请修锅锔碗匠人马啸涵出堂作证。”李史鱼朗声道。

“草民马啸涵见过县丞大人。”马啸涵伏地跪拜道。

“马匠人，你可曾见过眼前此人？”李史鱼指着张山问道。

马啸涵侧脸看向张山，两人都吃了一惊，马啸涵指着张山惊呼道，“就是他！前日，此人来草民的修锅锔碗铺，问我有没有铁锁和火把售卖。我好生奇怪，听出他的口音不像莱阳人，便问他，买这些东西何用？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有回答，走开了。

“日暮时分，我正在锔碗，看见他一手拿着铁锁，一手拿着火把，从铺面经过。甚觉奇怪，便尾随他去了王慎翁家。心想，他可能是王家新近雇佣的家丁，没有在意，随返回铺子继续锔碗。谁知，翌日清晨，便听闻寡妇家夜半失火。猜想，应该与那人购买火把有关。”

“张山，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李史鱼质问。

“草民没有去过莱阳县，他准是血口喷人。”张山百般抵赖。

“你额头左上角那块疤痕，我记得清清楚楚。”马啸涵指着他的脑袋说。

“你……”张山面露凶相，龇牙握拳，吓得马啸涵连忙躲向一边。

“大胆刁民，竟然藐视公堂！”惊堂木一响，呵斥道，“说，你到街上购买铁锁和火把，究竟意欲何为？”

“草民没有购买过铁锁和火把。”张山矢口否认。

“没有？”李史鱼对着衙役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将寡妇屋门上悬挂的铁锁和那根尚未燃烧完毕的火把放在了张山和马啸涵的眼前。

张山不敢正视，将脸扭向一边。马啸涵慌忙从地上捡起来，仔细辨认道，“对，就是这两个物件。草民看得清清楚楚，当时，张山一手一个，拎着物件，进了王慎瓮家院门。”

“张山，听见没。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李史鱼责问道。

“我……”张山张嘴结舌。

“人证物证俱在，还不承认？”李史鱼对两侧的衙役使了眼色，“来人，将刁民张山重责五十棍。”

两个衙役早看他不顺眼，大步跨过来，压着张山的肩膀，将其摁倒在地，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棍子就打。

刚打了五六下，张山就受不了了，哀嚎道，“求求你，别打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悲。

张山知道自己这一生罪孽深重，不仅承认了受雇于王慎瓮，锁死寡妇家屋门，从窗口扔进火把的事实，而且还说出了二十年前自己伙同一个叫马生的家伙，受盐商指使偷袭涟水县丞的罪行。

这一番话，把李史鱼惊了个半死！

虽然太父如何为官，李史鱼不知道，他甚至都没有见到太父的面。但是，太父在涟水县做过官，最后死在涟水县，这件事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一听到“涟水县”三个字，李史鱼仿佛触了电，神经骤然紧张，立刻问道，“你可知道那个涟水县丞姓甚名谁？”

“当然知道。”张山得意洋洋地说，“一个九品小吏，竟然不自量力，不遗余力地跟盐商作对，看上去好像挺威风，拿着鸡毛当令箭，其实，狗屁也不是，整个涟水县的盐商，谁把他当回事儿，竟然给脸不要脸，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哈哈哈……”

“本官问你，涟水县丞是谁？”李史鱼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猛的摔响惊堂木，咆哮道。

张山吓了一跳，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李藻！”

“李藻？”李史鱼刚刚站起来的身子，颓然下沉，瘫坐在椅子上，怒声呵斥道，“来人，打！重责五十棍！”

“县丞大人饶命，小人已经认罪，为何还要重责五十棍！”张山浑身发抖，质问道。

“因为你该打！”李史鱼恨得牙根疼。

“县丞知法犯法，想要妄杀草民。”张山大声呼喊道。

两个衙役手持木棍正要打下，听了张山的话，有所迟疑，随问道，“张大人，继续用刑吗？”

“打！为什么不打，说好的五十棍，为啥不打？”李史鱼甚至坐不住了，竟然冲下高堂，从一个衙役的手中夺走木棍，对准张山的后背就是狠狠地几棍子，众人看了愕然，不知李史鱼为何如此失态。

“救命！救命！李县丞要杀人了！李县丞要杀人了！”张山吓傻了，急忙高呼道。

两个衙役似乎也看出了不对劲，连忙从李史鱼的手中夺过木棍，低声劝阻道，“县丞大人息怒。罪犯张山已经承认罪行，依照大唐律例，的确不应继续用刑。”

李史鱼如梦方醒，这才醒悟过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将木棍还给衙役，自己重新坐回高堂，整理了一下官服，擦拭了一下额头，对着两个手持木棍的衙役吩咐道，“拖回去，关进死牢。等待秋后问斩。”

张山被拖走后，不久，竟然病死在了牢里。

有人向朝廷写了检举信，说，李史鱼公报私仇，借着审案的机会，亲手杖杀了一个不够死刑的犯人。只因此人曾经在数十年前对他的太父下过手。

朝廷很快传来了调令，将李史鱼从莱阳县丞直接调到了朝邑县担任县尉。

得到调令后，李史鱼呆呆地坐在县衙内，一连三天不吃不睡，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很清楚，这是杨国忠为了打压他，继续使出的阴招。

朝邑县县尉，这个从九品的小官，已经是整个大唐朝廷最小的官员。这辈子，自己算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哎，明明是一手好牌，竟然让自己打得稀巴烂。

李史鱼刚刚出世立刻被朝廷任命为秘书省正字郎，这个正九品的校书郎都比今日的朝邑县县尉要强。

一年后，王鉷案发，李史鱼就被升为从八品的长安尉，仅仅半年时间，就因为管理长安县治安得法，回调朝廷御史台担任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即便是不受李林甫待见，也没有被贬谪，而是外放到河南府担任七品的司法参军和安西监军御史。

这倒好，杨国忠上台后，李史鱼就像遇到了克星，从安西回朝复命，就因为替高仙芝说了几句公道话，竟然遭到杨国忠厌弃，一再贬谪，先是莱阳丞，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就因为打了死囚张山两棍子，竟然被贬为朝邑县县尉，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仕途算是到头了。

李史鱼后悔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该咋办？凉拌！

你一个从九品的小官，上面没有人罩着，只能让人随意拿捏，哪里有你选择的权力？

朝邑县，位于京畿道与河南道的交汇处，属于八百里秦川的边缘，冯翊郡同州属下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

李史鱼觉得，这辈子玩完了，谁知，一个偶然的机会，竟然让李史鱼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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