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2章：评判功过

安西之行，目的就是弄清楚怛罗斯之战的败因，看看高仙芝在里面应该承担多少责任。

李史鱼实地勘察了安西险恶的地理环境，走访了包括封常清、李嗣业等将领，还深入了基层士卒，询问了大家对怛罗斯之战的感想，对高仙芝的看法。

大家的话，基本上印证了高仙芝战后在岑参协助下做出的反思，印证了封常清对高仙芝的看法。还有一点，是封常清没有说出来的，那就是基层士卒对高仙芝非常敬仰，非常怀念，甚至超过了封常清。

这与两人的治军理念有关。

高仙芝出身在名将世家，武艺高强，每次打仗都是横刀立马，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在敌人的刀枪中左右砍杀，非常的帅气，非常让人佩服。

跟随高仙芝出征，几乎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不论征讨哪个国家，都是凯旋而归，战功卓著，战利品丰厚。

高仙芝对待将士也是从谏如流，安西军上下关系非常融洽。例如，葛逻禄部临阵叛逃后，唐军阵脚大乱，封常清负责断后，李嗣业负责杀开一条血路，目的就是为高仙芝的顺利逃脱提供机会的。

这可是生死之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唐军深陷敌军大食人和叛军葛逻禄部两面夹击，随时都有生死之忧。他的两员大将竟然还是这样效忠，由此可见，高仙芝平日对待下属是什么态度。

不仅将帅如此，就连小士卒，高仙芝也从来不蔑视他们的谏言。

就在突出重围后，高仙芝不愿承认失败，想要重振旗鼓，准备跟大食军拼个你死我活，李嗣业劝说道，我们率兵深入敌境，后无援兵，大食军乘胜进攻，这里其他各族军队也是勇猛敢斗，我们全部战死，谁来报效国家呢？石国大势已去，不能坐等杀头。不如退守白石岭，向龟兹城退兵。

高仙芝听从了他的建议，退兵回到龟兹城，保存了安西军的实力。

还有就是，突出重围后，李嗣业害怕被大食的军队追上，手持棍棒对自己的友军拔汉那部将士进行鞭打驱散，一个行军小吏看到了，就敢当面指责他们：丢下将士只管自己逃命，这是畏敌怯战；殴打友军，这是不义。

如果换做其他将帅，这个小吏敢这样当面指责吗？恐怕早被一刀毙命。但是，高仙芝和李嗣业不仅没有杀害这名敢于直言的小吏，反而还给予褒奖。要不然，李史鱼在走访的时候，他也听不到这个关于怛罗斯之战的负面小插曲了。

更让李史鱼感到意外的是，他走访安西军将士，竟然看到了刚来这里不久的马玄明！

“恩公，真的是您吗？”李史鱼激动得无语轮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是老朽！”马玄明甚至脱掉自己的铠甲，卸下头盔，露出了原本尊荣。

“恩公，年过七旬，为何要披甲上阵，难道我大唐境内已经无兵可用了？”李史鱼甚是不解。

“非也！是老朽自愿来到安西，想要建立军功。”马玄明掷地有声地说道。

“为啥？”李史鱼很是体恤。

马玄明直接将马凌虚嫁入舒家后遭受的重重磨难，和想要和离遭受的阻挠，以及马光谦为了复仇围剿舒恪的私铸窝点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史鱼。

末了，问道，“李郎，你说，老朽年过七旬，为啥要披甲上阵，因为我实在不愿看到，我马家人被安贼戏耍，不想忍受我马家人被朝廷无视，我也夺取军功，削除舒恪带给马家的耻辱。”

李史鱼听后感同身受，立刻想到了自己，“不仅是安贼，朝廷上下皆是如此。”

“怎么，李郎来到安西，难道也是因为朝廷恶人排挤？”马玄明忙问。

“下官于天宝十一载多才科及第，经吏部铨选，授予秘书省正字郎一职，文字工作枯燥乏味，但是想想自己以前那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困顿生活，也就知足了。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会在秘书省正字一辈子，一直到垂垂暮年向朝廷乞骸骨告老还乡。事情在第二年突然出现了转机。这一年，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户部侍郎、御史大夫、京兆尹王鉷案发。牵连人多，事后，京兆府缺额甚多，于是，吏部便调任下官为长安尉。”李史鱼简单述说道。

“长安尉是从八品小官，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比正字郎级别高多了，而且还是非常有前途有实权的京官。平日里接触的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皇亲国戚，升迁机会几乎是唾手可得。你这算是高升了呀！”马玄明面露喜色。

“的确是。下官在长安尉任上，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唯恐有失职言行。一年时间，下官肃清了王鉷和王銲兄弟俩的余党和余威，为长安百姓撑起了一片蓝天，而且还在境内实行了昼夜巡防制度，改变原来的百姓报案官府才去调查为主动查获作奸犯科的不法行为，大大降低了长安县境内的刑事案件。得到了吏部的奖赏和认可，被调入御史台，担任监察御史。”李史鱼平静述说。

“监察御史是正八品，但比长安尉提升了一级，而且职权很大。可以巡察全国十五道，监察地方州县官员；可以监督六部事务，核查文书；也可以参与重大案件审理，尤其是冤假错案和谋反大案的查实；还可以充当皇帝的临时差使，巡察漕运、视察灾情、安抚百姓等。你应该感到知足才是呀！”马玄明很困惑。

“本应如此。”李史鱼苦笑道，“问题是，在京城混的人要么达官显贵，要么皇亲国戚，平日都骄横惯了，谁会把朝廷纲纪放在眼里，谁会把下官这个八品小吏当回事。很快，有人就把下官状告到左相李林甫那里。李相旋即将下官外放到河南府担任司法参军。”

“河南府司法参军？这是七品官。”马玄明听了两眼放光，“这不就是东京城的宣范坊吗？你怎么不到思恭坊告诉老朽一声？”

“恩公大恩大德，下官岂敢忘却？怎奈刚上任不久，仅仅两个月时间，还未等下官去思恭坊、清化坊和玄元观一一拜访，竟然得到朝廷的又一次调令，要我立刻以监察御史身份赶赴安西。说是大唐与大食在怛罗斯大战，高将军战败，安西军所剩无几。朝廷上关于高将军的功过争议很大，让下官过来调查取证。”

“这有什么好非议的！自古以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朝廷岂能不知？功过自然应该分开来算，功是功，过是过，对于高将军这才公平。”马玄明当即表态道。

“有人说，高将军在天宝九载岁末的石国之战中，一举歼灭了石国、突骑施、朅师等国，俘获了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斩获战利品无数，功勋卓著。不能因为怛罗斯之战的暂时失利，就抹杀高将军的一切功劳。有人却说，高将军这次怛罗斯之战，犯下大错，残暴对待石国国王和王后激怒了其他藩属国；加之，他盲目相信唐军战力，轻视敌人，准备不足，犯了冒进错误，导致大唐安西军损失殆尽，丢失了葱岭以西大片疆土，必须严惩。”李史鱼列陈了朝廷上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

“石国之战，横扫数国，所获甚巨，这是前所未有的战功，理应加官进爵。你可以想象，当时在岁末苦寒之际，能取得这样的战功多么不容易。况且，很多将士跟着高将军不就是图个军功吗？为何要因为怛罗斯之战，轻易抹去如此巨大的功劳？这不是寒了安西将士的心吗？”马玄明情绪激昂地说道。

“嗯，石国之战，彪炳千秋，必将记入史册，高将军此战震慑了西域诸国，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下官必将如实禀告圣上，为高将军争取奖赏。至于怛罗斯之战，下官认为，葛逻禄部临阵叛逃，是导致大唐失败的主要原因。不能归咎于高将军的战略错误或者指挥失当。”李史鱼陈述道。

“对！这是对的！”马玄明当即肯定，“葛逻禄部临阵叛逃，这是高将军事先难以预料到的，很可能受到了大食国的私下承诺和重金拉拢。因为在怛罗斯之战的前面五日，高将军带领将士已经成功击败了大食国的先锋队，大食十万大军已经被大唐的两万精兵所抵挡，丝毫占不到便宜。如果按照事态的发展，大食国必定惨败。所以，大食国便使出了下三滥的手段，引诱葛逻禄部临阵叛逃，夹击大唐安西军。唐军方才阵脚大乱，让大食军占了便宜。”

“两万安西军抵挡了大食国十万大军，这是以一敌五的对比呀！权且不说石国之战，就是怛罗斯之战，这个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必须得到朝廷的宽容和体恤，否则，今后谁还敢与敌人轻易开战？。”李史鱼附和道。

“嗯！怛罗斯之战，不论换做谁，战败都是必然结果，不能因为安西军战败，将士损失严重，将罪责让高将军一人承担，这是不合理的！也是不公平的。”马玄明再次强调。

“下官认同恩公的判断。”李史鱼逐渐坚定了立场，明确了回复朝廷的基本思路。

李史鱼在安西待了半年多，踏上了回归中土复命朝廷的道路，他哪里知道，长达半年，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朝廷，迎接他的基本上就是历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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