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6章:梁川折冲府
从楚州到泗州,再从泗州到洛阳。
在泗州下船上岸,马凌虚没有选择常规的路线,坐船继续北上到达洛阳。
因为这样行船速度太慢,几乎全是逆水行舟。太父的安危重要,由不得他继续慢悠悠地赶过去。
再说了,独孤问俗已经言明,皇上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就意味着太父即便是以死相谏也无济于事。
无果而终的太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哩?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返回洛阳或者汝州。
洛阳是他赋闲在家后的落脚点,汝州则是他施展抱负的根据地。
如果太父借此意志消沉,选择淡漠人生,他极有可能会返回洛阳,选择关闭门户,谢绝一切人士往来,修身养性,终老余生。
如果太父觉得受到安禄山的羞辱,借此绝地反击,以军功来谋取职位提升,进而抗衡安禄山的打压,他一定会去往汝州梁川府,重整旧部,重返战场。
马凌虚猜测,太父性情刚烈,服输可能性近乎为零,所以,她没有继续北上到河阳城,而是从泗州弃舟上岸,骑马抵达颍川,在颍川继续往西挺进,迂回到汝州,去往洛阳。
这条路在过去是比较难走的一条路。中间是连绵起伏的山地丘陵,必须走河谷或者山地垭口翻越嵩山才能抵达,但马凌虚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昼夜不停歇的赶路,抵达颍川,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马凌虚在颍川没有留宿,更无心欣赏底蕴深厚的颍川城的风景,连夜赶往汝州梁川府。
日夜疾驰,抵达汝州城已经是第三天清晨。马凌虚又累又饿,跌倒在城门口。
隋唐时期的汝州城,规模很大,跟颍川一样,都是规模很大的城池,至少比现在的禹州和汝州要大得多,好歹也是地区中心城市。
汝州在隋初设置伊州,隋炀帝大业二年改名为汝州,甚至在大唐开元二十六年升格为都督府,统辖梁县、临汝县、鲁山县、叶县、襄县、郏县、龙兴县七个县,堪称东京洛阳的南大门。
它西靠伏牛山,东北邻嵩山,北到洛阳,南达南阳,东抵颍川,境内还有汝水可以通江达海,战略地位极其重要。马玄明的梁川府就是驻扎汝州的数万府兵中的一支劲旅。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府兵制,这种始于北魏,盛于北周和隋朝,衰亡于大唐开元年间的军事制度。其特点是,兵农合一,均田制支撑,朝廷统领折冲府,府兵轮番宿卫京师。可谓是成本很低,作战高效,是一种理想状态下的军事制度。
只可惜,到了中唐后,皇亲国戚大肆兼并土地,府兵赖以生存的土地几乎被侵占完毕,均田制土崩瓦解。失去土地的农民却依旧要承担频繁的兵役和繁重的赋税,农户不堪重负,纷纷逃亡深山或者边境,甚至依附于豪强地主。
除此之外,还有频繁的边境战争,一将成名万骨枯。李隆基好大喜功,边将为了军功升迁,更是不惜冒险四处征战。
例如,天宝八载的石堡城之战,先前大唐四镇节度使王忠嗣就曾建言玄宗,石堡城位于悬崖绝壁上,只有一条山脊可以登临,扼守山下的唐蕃交通要道,对吐蕃来说,意义重大,可以窥视大唐河西道和关内道,防止大唐陇右军进攻吐蕃,断然不能丢弃,举全国之力防守,绝然森严。如果强行进攻,唐军伤亡惨重,得不偿失,希望防守为主,等待时机。
玄宗不以为然,认为王忠嗣惜命怯战,强令王忠嗣在夺得吐谷浑后乘胜进攻。王忠嗣不得不展开对石堡城的进攻。王忠嗣消极,玄宗只好委派他的副将全力进攻,王忠嗣负责协助。结果可想而知,此战惨败,奸相李林甫生怕王忠嗣风头太盛盖过自己,借机进谗言,说王忠嗣支援不力阻挠军计,玄宗将王忠嗣下了大狱,要不是哥舒翰愿意革除所有官爵力保他,王忠嗣可能死在狱中。
随后,哥舒翰接替王忠嗣,统领陇右、河西和朔方数万大军,全力进攻石堡城,死伤无数,进攻受阻,要不是哥舒翰对高秀岩和张守瑜两个先锋下了死命令,如若不能破城,就拿人头来见,最终以数万伤亡的战损惨胜。
由此可见,为了战功,大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连年对外作战,这些战损的将士,很难及时补充,也是造成折冲府兵员亏空的重要原因。
正因为此,折冲府逐渐成了空架子,无兵可训练,无兵可调用。身为朝廷四品五品的武官却成了摆设,甚至光杆司令。
马玄明就是其中一员。
马玄明原本想着,自己的一生,就此完结,不再需要什么战功来提升官爵,要躺平颐养天年了。
谁知,晚年竟然遇到了安禄山这个以军功荣宠一时的小人。马玄明不堪其辱,决定重新披甲上阵夺得军功,以此来削弱安禄山这次无罪释放舒恪委任舒恪铸造钱币带给整个马家的耻辱。
马玄明羞于返回洛阳家中,更不愿回到那个早已虚空的梁川折冲府,他直接从长安骑马去了遥远的安西都护府,跟随高仙芝征战大小勃律国,荡平石国,唤醒关陇男儿的血性。
马玄明的决定,马凌虚自然不知,他仅仅猜到了太父不可能甘于服输,一定会回到汝州,招募自己的属下将士,开赴边关,荣立军功。
马凌虚没有进城,仅仅在汝州城外的粥摊吃了些稀饭,急匆匆去了驻扎在梁县的梁川折冲府。
面前的残垣断壁,让她吃惊,使她心碎。
府门残破不堪,摇摇欲坠,似乎用手一推,就会坍塌下来;营帐支离破碎,东倒西歪,似乎微风一吹,就会倾倒在地。
马凌虚步入折冲府的军账,推门走进帐中,看着房顶的蓝天,以及外面的草木,一种想哭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伸手抚摸了一把落满尘土的案几,想起了太父与两位果毅都尉一起商议军中要务的情形,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马凌虚从地上捡起了那个丢弃在角落的稻草人,这是她研习骑射时,太父亲手为她制作的。靶心还能清晰地看到几个飞矢中的后留下的疤痕。
马凌虚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射中靶心时那种兴奋,太父一把将她高高地举起,连声夸她是花木兰在世,是平阳公主的小跟班。
现在回想起来,幼时在折冲府的那段时光,是马凌虚人生最幸福的时候。
虽然父亲不疼爱,总觉得她不够淑女,但是,马凌虚得到了太父和众多折冲府将士们的关爱。那些人就像她的父亲或者哥哥那样,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快乐。
不仅是太父,其他人也是如此,总是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她,也把最好玩的东西带给她,教她骑马,教她射箭,教她使用唐刀。大家不约而同地称呼她为假小子。
记得有一次,她背着太父骑了一头尚未驯服的烈马出去,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村庄,更不知道离开梁川府多远。她吓得在马背上哇哇大哭,最后,还是一个庄户人家的老汉不顾危险拦住了烈马的去路,将她从马背上解救下来。
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不幸的是,她和那名老汉一同摔进了一个山沟里。老汉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两个人在山坡上翻滚的时候,几乎磕碰的全是老汉的身体,最后,她安然无恙,仅擦伤了胳膊和双腿,而老汉则摔断了胳膊和双腿,躺在床上半年有余还下不了地。
马凌虚哭得稀里哗啦,说好了,长大后,一定要为老汉疗疾养伤,养老送终。这件事她终生难忘,可是,长大后去找,再也找不到那户人家。听说,他的腿伤一直没有彻底痊愈,严重影响了打仗干活,以至于无法耕种服兵役,实在活不下去了,便连夜逃亡西北边陲。至于去了何地,谁也说不清楚。
后来,太父骑马一路找寻,找到了她,奖赏那名老汉不少银子,还免除了他一年的兵役和赋税。
带她回到折冲府后,重责了那名分配马匹的战士三十军棍,打得那人奄奄一息,要不是马凌虚苦苦劝阻,说不定,那人会被活活打死。
从那以后,马凌虚慢慢发现,将士们对她没有像过去那样亲近,对太父也是敬而远之。这件事一直留在马凌虚的心中,成了成年后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也间接铸就了马凌虚善良仁义的性格,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更见不得别人被人欺负抹眼泪。包括在三年前返回东京的路上,她挺身而出拯救李史鱼,以及出钱赎买丫环菱儿,也是出于这种情感。
物是人非,往事如烟,看着梁川府中的破旧物什,马凌虚没有丝毫憎恶,反而有几分亲近之感,就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或者是自己的故人。
她从军账走出,来到马场,站在齐腰深的蒿草丛中,那种想哭的感觉再次喷涌而出。她走到一个箭靶的跟前,用手将木桩扶直,轻轻地拂去了箭靶上的尘土,用手指轻轻地抠着一个斜穿靶心的孔洞,思绪再一次被拉到了十几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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