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9章：兴庆宫
天宝十三年孟春，西京长安城，兴庆宫龙池畔沉香亭。
李隆基端坐龙榻上，正在欣赏着自己精心编排的霓裳羽衣舞。
玉真公主素面含笑款款而来，如同春风拂面。
李隆基对着玉真公主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旁边，就近观看。
玉真公主颔首微笑，端坐在李隆基的不远处，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歌舞。
“皇妹可有事情要奏？”李隆基目不斜视，沉浸在歌舞中，不经意的问道。
“皇兄可知，扬州李承庆在齐云山为胞妹修建了一座道观？”玉真公主笑道。
“知晓。应该是去年夏吧，李承庆奏道，崆峒山栖霞子云游到齐云山，发现了那里云雾缭绕，酷似仙宫，适合修道成仙，在月华街修建了栖云观，曾邀请皇妹小住。”李隆基边看边说。
“是的。胞妹的确受栖霞子之邀去了栖云观。见识了那里终日云蒸霞帔、四季云雾缭绕、不是天宫却胜仙宫的美景，的确流露出要在晚年落脚此山修道求仙的想法。”玉真公主坦承道。
“难得李承庆这一片孝心，许是看出了你的心思，于是奏请道，要在齐云山紫霄崖为你修建玉真观。朕就准允了他。”李隆基继续说道，“道观可否建成？”
“皇兄有所不知。那齐云山单从名字不难看出，山势陡峭，直插云霄，紫霄崖更是在月华街之上，又去两重天之遥，修建道观之难，可以想见。好在紫霄崖有天然岩洞可用，减少了不少工程量。李承庆说，从去年夏到今年春，工程从未停歇，现主体宫观均已成型，正在进行内部神像雕塑。有望在金春三月三全部完工。”玉真公主详细介绍道。
“怎么？是不是缺钱了？”李隆基问。
“不是。”玉真公主应道，“去年，皇兄召令扬州提供工匠，歙州提供木料石材，扬州盐纲首舒恪主动提供银两，直到去年年末，工程一直进展顺利。”玉真公主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隆基正在看歌舞，心中诧异，侧脸问道，“后来怎么啦？”
“舒恪涉嫌私铸恶钱被歙州府衙皇甫侁当场擒获，因此，道观也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施工。”玉真公主回了一句，佯装不在意，继续看歌舞。
“私铸恶钱者斩，家眷罚没为奴，家财悉数充公，这是十恶大罪，皇妹不是不知，难道要替舒恪求情？”李隆基无心欣赏歌舞，望着玉真公主，认真地问道。
“李承庆来信替舒恪求情，皇妹不知该如何回复，特意向皇兄请教。”玉真公主听出了皇兄的弦外之意，哪敢干政，立刻改口为征询。
“扬州盐商多奸猾之徒，明里替皇妹着想，暗里行勾营之事。估计，去年舒恪提供银两之初，都已经想好了私铸恶钱的事情。以此为幌子，故意践踏国法刑律，想着你一定会罩着他。休想！这种奸邪小人，必须严惩！”李隆基愤愤而言，“至于齐云山上道观，朕自会让府库划拨银两，继续修建，皇妹不必担心。”
“谢皇兄体恤关切。”玉真公主笑道。
又坐了一会儿，玉真公主请辞，李隆基准允。
玉真公主回到南熏殿住处，即刻修书一封，回了李承庆：圣上闻之大怒，舒恪触犯国法当斩，宜请有司严惩，齐云山道观，资费勿念，府库自会拨付银两。
信笺从兴庆宫发出，快马加鞭送往扬州府衙。
李承庆展信阅尽，脸色铁青，气得浑身颤抖，猛地将信摔在案几，小声嘟囔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舒恪命不久矣。”
入夜，李承庆差人密告贾芪：玉真公主回信要舍弃舒恪，自筹银两修建道观。
贾芪听了当夜无眠，他辗转反侧，怎么也闭不上眼。突然，想到了今晚跟独孤问俗在一起喝酒时，听到独孤问俗仗着酒胆说过的话：只要舒家肯对马凌虚放手，他可以确保舒恪无罪释放。
不管独孤问俗说的是不是真话，死马权当活马医，暂且答应他又能如何？
第二天一大早，贾芪吩咐厨娘做了一桌丰盛的早膳，让独孤问俗吃饱喝足。然后，拉他进书房密谈。
“独孤郎，昨晚，你说过的话可当真？”贾芪问。
“什么话，不记得了。”独孤问俗一脸懵逼。
贾芪听了，心凉了半截，淡淡地问道，“你说的，如果舒家放手马凌虚，你可以确保舒郎无罪释放。”
“当然是真的。”独孤问俗脱口而出。
贾芪一听，仿佛吃了喜蜜桃，每个毛孔都偷着笑，“那好，我现在就代表舒家答应你，归还马凌虚一个完整的自由身，她随时可以走，舒家人永远不对她的事情进行干涉和阻拦。”
“你能做得了主吗？”独孤问俗有些不相信。
“当然。”贾芪毫不犹豫地说，“小人是舒恪的岳丈，舒家的事情就是贾家的事。何况，舒恪关押在歙州死牢，小女害了失心疯，甥男舒赋远在婆利国，整个舒府能做主的人只有我一个。如若你不信，小人修书一封过去，让小婿舒恪给你出具一个证言，你意下如何？”
“就凭你我的交情，本官还能不信你？”独孤问俗转动眼珠子，突然说道，“不过，本官说好了，救回舒恪的性命，并非下官能力所及，眼下只能是东平王。东平王承受皇恩正隆，他的话，圣上无不接受。如果东平王救回舒恪，你打算用什么去报答？”
“如若救回小婿，相当于挽救舒家之将倾，东平王对小婿有再造之恩，我舒贾两家今后唯东平王马首是瞻，东平王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愿意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贾芪当即表态道。
“好，很好！本官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独孤问俗粲然一笑道，“我敢保证，今后，舒家的盐务照样经营，恶钱照样私铸。”
“真的？”这话贾芪早前就曾经听李承庆说过，结果还不是“无能为力”四个字，贾芪如今听来，自然是要打折扣的，于是，问道，“难道朝廷准允小婿私铸恶钱？”
“这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了。你只管告诉舒恪，让他按照东平王的要求铸造铜钱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用管。”独孤问俗脸上带着神秘的笑。
“是是是！我们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悉听东平王的吩咐。”贾芪顿悟。
“这就对了嘛！”独孤问俗哈哈大笑道。
当日午时，独孤问俗就去了扬州长史府，见到了李承庆，向他请辞。
李承庆拉着他的手，迟迟不愿松开，“独孤郎，你说过的，在贾家医馆疗疾，养好病，就来府上住。如今，病体痊愈，即刻辞行，你让本官心里如何下得去。”
“东平王那边还在等着这笔银钱犒劳属下，下官必须尽早回去复命。”独孤问俗应道。
“你既然有命在身，本官也就不再强留。”李承庆对着旁边仆役使了个眼色，那人飞快地拎来一箱银子，李承庆将他交到独孤问俗的手上，再三提醒道，“独孤郎千万不要嫌弃，本官的一点儿心意，敬请收下。还望独孤郎见到东平王一定要多替本官美言几句。”
“盛情难却，不收多心，恭敬不如从命，下官就不客气了。”独孤问俗笑眯眯地收下银子，出了府门，径直去了罗城舒府。
见到独孤问俗前来，李驼赶紧打开府门，吴川更是笑成一朵花，吴川弯腰熊背地在前面引路，好像独孤问俗依旧不知道马凌虚住在何处。很显然，贾芪已经告知两位实情。
进入东院客堂，独孤问俗将手中那箱银子直接放在马凌虚的面前，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个，算作我娶你的聘礼，够不够？”
“不够！”马凌虚生气地说道。
“不够？”独孤问俗显然没料到，吃了一惊，转瞬，惊诧消失，重新换上笑容，“不够，没关系，我再去筹措。你说个数，一定保你满意。”
“一万两黄金！去吧，赶快拿来！”马凌虚对着他咆哮道。
“这个……似乎太多了！”独孤问俗方才明白马凌虚并非真的嫌弃聘礼少，而是压根就没有想着要嫁给他！
“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嘛！出去转一圈，一箱银子就到手了，怎么，一万两黄金就觉得多了？奴家还没有说十万两金子哩！”马凌虚不无讽刺地说道。
独孤问俗显得很尴尬，红着脸，低着头，摆弄着腰牌下面的璎珞。
马凌虚愤恨地说道，“独孤郎，奴家最后一次敬告你，不论你出多少钱，不论你如何争取，奴家这辈子都不会再嫁给你了。”
“为啥？请告诉我理由！”独孤问俗咆哮道。
马凌虚眼里噙满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不仅仅是因为舒赋，更不是因为李史鱼，而是因为我心中那个独孤郎已经不存在了。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
独孤问俗怔怔地站着，若有所思，回想着来到扬州的点点滴滴，似乎明白了马凌虚心中究竟想了些什么。
他木然地转身，想要离开。
罗莹突然从西房冲出来，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苦苦哀求道，“独孤郎，你不要太难过，姐姐不愿嫁，妾身愿意服侍你一辈子。”
独孤问俗猛地甩开右手，对着她大吼道，“滚！老子不需要你这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臭婊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房屋门。
马凌虚拎起那一箱银子，直接扔了出去，“你走，把你的银子带走，奴家不想看到这些肮脏的东西。”
独孤问俗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大踏步冲出了东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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