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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5章:冯清


这一路,基本上是逆水行舟,全靠划桨拉纤,行进速度很慢。

马凌虚此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急着赶路,权当是旅行散心。

自从嫁入舒家,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马凌虚身心疲惫,一直蜗居在舒家大院,总也没有个透气儿的地方。

这次去东京,是马凌虚两三年来,最为放松的一次,虽然也有要事,但总归没那么紧急。

反正吴川早已经逃回扬州,舒恪则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还会私铸,早晚要抓他个正着。

如此一想,马凌虚就更加放松了。

从杭州出发时,她和萍儿还能在船舱里睡觉,弥补多日来东奔西走的劳碌,当船行至扬州时,她已经再也没有困顿之意。

趁着兰舟靠岸,马凌虚和萍儿也上岸补充了些吃食和丝绸布料,再次登上了去往楚州的船舶。

这艘船与杭州过来的船有很大的不同,不仅船体很大,而且上面还有唱清曲的姑娘。马凌虚已经休整好,毫无困顿之意,于是,也远远地坐在甲板上听曲。

此时为冬月上旬,朔风汩汩来袭,江面上阴冷潮湿,依然挡不住大家的听曲热情。更不用说晴日,阳光普照,如天降甘霖,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照射在江上,如同撒了碎银,波光粼粼。

这唱曲的女子,年方三十有余,此女姿态端庄,装扮适宜,言语间落落大方,拨弄琴弦得心应手,丝毫无矫揉造作之感。马凌虚猜想,应该是扬州城中哪个乐坊的女子,年老色衰,无人问津,故而流落到江船上混口饭吃。不仅联想到自己,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不觉聚精会神地聆听起来。

此女先是唱了一曲众人最爱听的《风阳曲》:“风儿呀,吹动奴的纱窗棂;雨儿呀,打湿奴的绣花巾。昨夜晚灯花结蕊人未睡,孤零零,听那寒蛩叫到天明。相思泪,滴破胭脂粉,菱花镜里容颜损。想冤家,去后无音信,害得奴家呀,腰肢瘦损罗带松几分……”

表面上唱的是商妇独守空房的情景,实际上唱的是离情别绪,船上众人,刚从扬州出发,去往北方的楚州,不是去贩盐,就是去走亲访友,反正是离别扬州。听了该曲,无不心生愁绪,泪光潋滟。

马凌虚听了此曲,感同身受,这两三年来,她在舒府过的何等凄惨,不说舒赋贩盐时这样,就是舒赋贩盐归来,又能如何,照样是同床异梦,毫无温情可言。更别说,舒赋娶了罗莹后,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不仅搬离了东房,而且出入东院都不曾看一眼东房。马凌虚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以前还能从女儿莲儿的身上找到些许快乐,莲儿被梅儿那个疯婆娘溺亡后,她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灵魂也被莲儿带走了,对生活早就失去了兴趣,总想着赶紧逃离舒府,再也不过这种守活寡的日子。

歌女唱罢《风阳曲》,众人情绪被点燃,纷纷要求她再唱一曲,于是,她玉指翻飞,拨弄琴弦,一缕清音自指尖淌出,琵琶的轮指如珠落玉盘,时而轻拢慢捻,似细雨湿了青石巷;时而嘈切铮鸣,似风过檐角惊了铜铃。

歌女朱唇轻启,徐徐唱道:“一把青阳扇,两面绣鸳鸯,奴家摇扇望情郎,风吹扇动心也慌。扇子虽轻情意重,上绣并蒂莲,下绣双凤凰,怎比奴与郎君,同坐凉亭共乘凉?三伏天,热难当,汗湿罗衫懒梳妆,扇儿摇得手儿酸,不见冤家在哪方!忽听门外脚步响,忙推纱窗探头望——原来是风吹杨柳枝儿晃,空叫奴家,一场欢喜泪两行……”

此曲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青阳扇》,用扇子的两面来暗喻暗结情愫的男女,对大家来说少了离情别绪,多了几分夫妻恩爱的情愫,让人浮想联翩。可殊不知,这种吟唱男女相思之苦的曲子,让马凌虚听来是那么的讽刺。

人家都有心上人或者家中妻,她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夫家那个郎君等同于无,莲儿已经夭亡,整个舒家再也找不到可以让她寄托情思的人。

娘家也是如此,母亲已经作古多年,没有可以倾诉愁苦的对象,那个小姨娘虚情假意,哪里有母亲的影子?父亲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仕途,整天忙于公务,说的全是案牍之事,何曾问及自己的情思。

最能说上话的是自己的兄长马驭番,兄长志向远大,立志要向马氏先祖学习,要向伯父马承光看齐,一定要在边疆建功立业,然后封侯荫子,官拜上卿。小时候,兄妹俩感情笃厚,长大后,人各有志,聚少离多,自然也少了言语情感交流,有时想见面说话,总是因思想不同心生芥蒂,争吵个没完没了。

唯一能给马凌虚心灵安慰的也许只有东京的太父太母了!

这也是马凌虚很想回到洛阳的原因。

可是,这个《青阳扇》的曲子,着实让她脸红心跳,羞愧难当,真的无法找到想念之人。

如果非要有所牵挂,那只能勉强说是那个来自赵郡的迂腐书生李史鱼了。此人虽然言必称孔孟,语必是之乎,让她听来,顿觉索然无趣。现在看来,李史鱼在她所见到的所有男子中应该是最为优秀的一个人。

他勤学上进,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谦恭体贴……,总之,在马凌虚看来,目前净是优点。如果此行,能够见到李史鱼,一定要跟他好好相处,即便不能结为秦晋之好,至少也可以成为知己。

哎,只怪自己当初太年轻,东溪河畔,太父苦苦相劝,自己竟然无动于衷,只能说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粗浅,眼光多么的愚拙!

马凌虚听完一曲,又一曲,完全着了迷,要不是江风趋冷,众人纷纷躲入船舱,那女子要收摊而去,恐怕马凌虚还会继续听下去。

“小姐,你看,别人都走了,江上太冷,小心着凉,我们也回去吧!”萍儿小声劝说。

马凌虚环顾四周,的确看不到几个听曲人,于是,从怀中取出几颗碎银,交给萍儿,“喏,走过去,交给那娘子。”

萍儿攥着银子,款步走过去,轻轻地放入那女子脚下的一个瓷钵中,发出清脆的几个响声。

唱曲人对着她颔首施礼道,“多谢小娘子!如果你家小姐想听,让她随奴家入舱室。”

“不必了!”萍儿生硬地回答。

“休得无礼!”马凌虚呵斥道,“如果娘子方便,我愿意相随。”

“但去无妨。”唱曲人对着马凌虚微微一笑。

“萍儿,你过去帮助乐娘拿些物什。”马凌虚指使道。

“是。”萍儿本想来搀扶马凌虚走路,却被支开,心中生出些许不快,但还是走向了唱曲人。

三个人一前一后,鱼贯而入,走进了船舱,马凌虚惊奇地发现,唱曲人竟然就在自己的船舱隔壁,笑道,“你我真有缘分,竟然住在一起,浑然不知。”

“是呀!能够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兰舟听奴家唱曲,原本就是一种缘分。”唱曲人也笑道,“室中局促,物什有些凌乱,让小姐见笑了。随便坐。”

马凌虚在一个胡床上坐下,萍儿紧挨着马凌虚坐在一个马扎上。

“小姐出手阔绰,想必一定是扬州城某大户人家的小姐?”唱曲人搭讪道。

“哎!我并非来自扬州,而是歙州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子。三年前,嫁给了扬州盐商之子。”马凌虚如实说道。

“哦!看不出来,小姐竟然是盐商少主母,失敬失敬!”唱曲人致歉道。

“娘子不必多礼!”马凌虚进一步说,“我与郎君已经和离,哪里是什么盐商少主母?”

“哦!多少有些遗憾!这扬州城有多少如小姐般娇贵的小娘子都是争抢着要嫁给盐商之子,竟未能如愿,小姐自愿放弃,想必一定是耐不住这空房寂寞之苦吧!”唱曲人讪问道。

“娘子所言极是。”马凌虚毫不掩饰,“我与郎君聚少离多,早无情感言说,不如早日和离,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

“小姐所言不虚。嫁给盐商之子,的确不愁吃喝用度,但是,自从入府门始,就需要遵守繁文缛节,恪守妇道孝道,不能越出府门半步,堪比坐牢房。终年不得自由。”唱曲人附和道。

“娘子可曾是扬州乐坊中人?”马凌虚问。

“奴家姓冯名清,本是东京洛阳人,父亲获罪连坐,没入乐坊,以色悦人。后来,年老色衰,无人愿意为奴家打赏,被乐坊厌弃,卖给了这船家。从此便在船上吟唱淸曲,为船客们排解旅途寂寥。收取几个赏银,聊以为生。”冯清简单述说了自己的悲苦一生。

“这么说,我与乐娘也算是半个老乡。”马凌虚听了两眼放光,“我从小长在歙州,但我太父在汝州梁川府做官,他在东京思恭坊置办有房产,故而我长期居住在东京洛阳,三年前,受父亲之命,嫁到了扬州。”

“果真是缘分!真是奇了怪了!”冯清激动不已。

“你在这船上吟唱有多久?”马凌虚再问。

“五年有余。”冯清脱口而出。

“你可曾知晓一个叫舒赋的公子?”马凌虚忙问。

“舒赋?”冯清兀自摇头,思忖再三,忽而问道,“我们乐坊女子,从来不打听客人的底细,不过,我倒是听到过有人叫舒老爷的。”

“这么说,你见到的应该是舒恪!”马凌虚顿悟道,“他是不是已经须发斑白,大约四五十岁,面容有些清瘦,身板有些虚弱?”

“正是此人。”冯清欣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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