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上巳召亲族

第三百六十章，上巳召亲族

李清照会被抢劫吗？

应该是不会的。

乱世，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粮食。

古董文物这种东西，在乱世都卖不了什么钱的。

再说了，李清照和赵家，这种出过宰相家族，护卫一定是不会少的，并且都忠心耿耿，身强体壮的，一般的流民，那都是快饿死的没气力的农民，根本没什么威胁。

有威胁的，还是兵卒。

韩复来继续写着李清照的故事。

【靖康二年，五月，康王赵构在应天府南京称帝，改元建炎。】

【建炎元年，冬。】

【泗水江畔，寒风如刀。】

【李清照裹着一件半旧的锦缎斗篷，坐在一辆堆满箱笼的牛车上，手指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

【她的目光越过缓缓流淌的、浑浊的泗水，投向那看不见的北方。那里，是青州，是她和明诚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的归来堂，是他们梦想收集天下金石、整理成册的起点。】

【如今，已尽数焚毁在兵变中了，顺带一起被毁的，还有她十多屋子的收藏。】

【就在这个月初，青州军校王定，利用混乱的局势和守军不安的情绪，突然发动叛乱，曾孝序及其子被杀，全城失控。】

【老宅里十余屋没法带走的收藏，被乱军付之一炬。】

【李清照又看向身后那支蜿蜒而狼狈的车队，整整十五辆牛车，车上装载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比她的性命更珍贵的东西——她和赵明诚半生心血收集的金石拓片、古籍善本、青铜器皿。】

【它们是“金石录”的骨血，是文明的碎片。】

【“夫人，江面风大，回车里去歇歇吧。”老仆赵福的声音带着嘶哑，他跟着赵家几十年，如今须发皆白，还要陪着主母经历这颠沛之苦。】

【李清照摇了摇头，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福伯，让大伙儿再快些，务必在天黑前渡过江去。”】

【她的心头压着一块巨石。自从独自带着这十五车“累赘”从青州南下，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盗匪、溃兵、险峻的山路、泛滥的河流……以及无处不在的，对金兵追来的恐惧。】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车夫的惊呼，队伍中间的一辆牛车猛地倾斜，一个沉重的木箱从车上滑落，箱盖摔开，里面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轴散落一地。】

【李清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跳下牛车，扑到那个箱子前。】

【那是装有《神策军碑》拓片的箱子！她跪在泥泞中，不顾一切地用手拂去卷轴上的泥水，仔细检查。幸好，油布包裹得厚，拓片无恙。】

【她的指尖抚过那冰凉的字痕，耳边似乎响起了赵明诚在归来堂上的笑语：“易安，你看这字，筋骨内含，气象万千，真乃盛世之音啊！”】

【盛世之音……如今，只剩乱世哀鸣。】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但她迅速用袖子擦去，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都愣着做什么！快把箱子扶正，检查物品，小心装车！”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决断，尽管袍袖下的双手仍在微微颤抖。】

【仆从民夫们在她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重新固定货物。】

【这时，一队衣衫褴褛的逃难百姓从旁边经过，他们看着这十几辆沉甸甸的牛车，眼中充满了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看到那些货物只是书画器物时，才失望地移开了目光。】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啐了一口，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带着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破烂逃命……”】

【李清照听得真切，却没有回头辩解。】

【这些哪里是破烂？】

【这是夏商的鼎彝，是汉唐的碑碣，是文明的证据。】

【若连这些都放弃了，大宋的文脉，他们夫妇半生的理想，又该由谁来守护？难道任由它们毁于战火，或散落于胡虏之手吗？】

【牛车再次吱吱呀呀地启动，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

【她紧了紧斗篷，将怀中一本贴身藏着的《金石录》手稿按在胸口。】

【建炎二年的春意，是随着李清照颠簸的车轮一同抵达江宁的。】

【从青州到江宁，这十五车文物与她一同穿越了中原的烽火与流民，每一只箱笼上都刻着逃难的痕迹。】

【丈夫赵明诚在此地任知府，这方小小的官邸，成了乱世中一个暂时停泊的孤岛。】

【车队在官邸侧门停下。】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裙，扶了扶发髻上那支唯一的、略显黯淡的玉簪，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腿因长久的蜷坐而有些绵软，踏上坚实地面时，竟微微踉跄。】

【就在这时，门内快步走出一个身影。藏青色的官袍，清癯的面容，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正是赵明诚。】

【他几步便到了她面前，脚步顿住，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要确认这并非梦中。】

【“易安……”他唤了她的字，声音低沉而微颤，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李清照的嘴唇动了动，想给他一个抵达安境的微笑，想如往常般打趣几句，可一路的艰辛、失去故园和部分收藏的痛楚、见到至亲的松懈……所有情绪如山洪般冲垮了堤防。】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微微低下头，迅速用袖角按了按眼角，再抬起时，只余下强装的平静，轻声道：“明诚，我来了。”】

【赵明诚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那支风尘仆仆、车辆破损却依旧庞大的车队。】

【他深知这其中任何一件器物、一卷书稿的价值，更深知一个弱质女流，在如此乱世，护着这十五车收藏穿越血火之地，需要何等的坚韧与勇气。】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那手上还有沿途打理杂物时留下的细微划痕。】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他重复着，所有的心疼、愧疚与后怕，都融在这简单的几个字里。】

【李清照点了点头，由赵明诚引着自己向门内走去。】

【身后，是依旧喧嚣的江宁街道，是混乱而又充满希望的建炎二年春天。】

【她踏入了暂时的安宁，也将北方的漫天烽火与一路风尘，暂且关在了门外。】

【两个月后。】

【当三月初三上巳节将至，李清照执意要召亲族共聚。】

【这并非为了风雅或享乐。】

【在这举目非乡的南方，那些同样辗转南渡、惊魂未定的亲族，是仅存的、能与“过去”产生联结的符号。】

【召集他们，像是一种仪式，一次在陌生土地上笨拙的扎根尝试。】

【她渴望从熟悉的乡音与面孔里，汲取一丝温暖，确认自己并非全然孤寂，也试图用一场宴会，来掩盖、或者说，对抗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她的巨大飘零感。】

【三月春光好，但物是人非。】

【在这上巳节这天，李清照心有感怀，写下了一首《蝶恋花》。】

【《蝶恋花·上巳召亲族》】

【永夜恹恹欢意少。】

【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

【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随意杯盘虽草草。】

【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

【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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