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恐惧

虽然微弱，虽然转瞬即逝，虽然立刻引来了死穴处更猛烈的阴寒反噬，痛得他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但阿林布满血污和冰霜的脸上，那双几乎被绝望和痛苦磨灭了所有光彩的眼睛，却在刹那间，爆发出如同星辰初燃般的、狂喜的光芒！

十年。

呼啸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肆意扫过“惊鸿山庄”高耸的围墙和巍峨的屋脊。昔日名震武林的剑派圣地，如今已成了柳风庄主的私人府邸，更显奢华气派。琉璃瓦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呜咽。演武场上空无一人，只有积雪在灯笼昏黄的光晕下反射着冷光。

山庄最深处，名为“暖玉阁”的精致院落里，却是暖香浮动，丝竹靡靡。巨大的炭盆烧得通红，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柳风一身华贵的锦貂裘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怀中拥着翠儿。十年岁月，并未过多侵蚀她的美貌，反而添了几分成熟的慵懒风韵，只是那眉眼间的精明算计，也沉淀得更加深沉。她穿着一身水貂皮镶边的绯红罗裙，依偎在柳风怀里，指尖捻着一颗晶莹的葡萄，喂入柳风口中。

“庄主，今年的雪真大。”翠儿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娇媚。

“瑞雪兆丰年。”柳风得意地一笑，手指轻佻地勾起翠儿的下巴，“也兆我‘惊鸿山庄’的百年基业。”他刻意加重了“惊鸿山庄”四个字，仿佛要抹去这里曾经属于“惊鸿剑派”的所有痕迹。

“是啊，”翠儿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当年那碍眼的蠢物，连同他那可笑的‘笨剑’，早就成了望月崖下的枯骨烂泥，连野狗都嫌弃，谁还记得？”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旧物，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柳风哈哈大笑，志得意满，一把将翠儿搂得更紧：“说得好！这山庄，这武林，早该是我柳风的！那蠢材，空有一身蛮力，也配称宗师？也配拥有你？”他低头，在翠儿颈间嗅了一下，“只有我，才配得上这…呃？！”

他得意的笑声和未尽的话语，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极致寒意，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暖阁厚重的门窗，穿透了炭盆散发的暖意，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刺入他和翠儿的骨髓深处！

不是身体感受到的寒冷，而是灵魂层面的冻结和战栗！

暖阁内所有燃烧的烛火，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齐刷刷地熄灭了！只留下炭盆里暗红的余烬，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映照着柳风和翠儿瞬间惨白如纸、写满惊骇的脸！

“谁？！”柳风猛地推开翠儿，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佩剑的位置。

死寂。

没有回答。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凄厉。

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却如同活物，紧紧缠绕着他们，越来越浓！

“护…护庄！来人！！”翠儿尖锐的叫声划破了死寂，带着刺耳的恐惧。

山庄的警钟仓惶响起，在风雪夜中显得格外急促和凄惶。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声、惊慌的呼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迅速向暖玉阁汇聚。

厚重的阁门被猛地撞开！十几名山庄精锐护卫手持火把兵刃冲了进来，火光跳跃，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映照出柳风和翠儿惊魂未定的脸。

“庄主！夫人！发生何事？”护卫头领紧张地问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暖阁内。

“有…有东西…”柳风指着洞开的、风雪倒灌的窗户，声音发颤，“外面…外面…”

护卫们立刻涌向窗口，火把向外探去。

风雪茫茫。山庄内精心布置的园林景致，此刻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昏黄的风灯在风雪中摇曳，光线微弱。

突然，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山庄大门通往暖玉阁的那条主道。

厚厚的、无人踩踏过的积雪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脚印。

那脚印极浅，仿佛只是轻轻点在雪面上，只留下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凹痕。奇异的是，每一个脚印落下之处，周围尺许方圆的积雪，竟在瞬间凝结成晶莹剔透的玄冰！冰层之下，甚至诡异地绽放出几朵细微、剔透、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冰晶之花！

这行脚印，正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前庭，越过中庭，无视任何亭台楼阁的阻隔，径直朝着暖玉阁的方向延伸而来！所过之处，风雪避让，寒意凝结成实质的冰线！

“鬼…鬼啊！”一个年轻的护卫牙齿打颤，失声惊叫。

“放…放箭！拦住他！”护卫头领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嘶声下令。

弓弦震颤！十几支劲箭撕裂风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那风雪中若隐若现、正沿着冰花之路行来的身影！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足以洞穿铁甲的劲箭，在距离那道身影尚有丈许之遥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极度寒冷的墙！箭矢瞬间被一层厚厚的、晶莹的玄冰包裹，然后……无声无息地，碎裂！化作一蓬蓬细碎的冰晶粉末，簌簌飘落，融入风雪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护卫们如坠冰窟，握着兵器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那道身影，终于清晰地走到了暖玉阁前庭的中央，停下了脚步。

风雪似乎在他周身自动平息。他穿着一件样式极其古朴、仿佛由最纯净的月光织就、不染半点尘埃的素白长袍。袍袖宽大，在风雪中纹丝不动。乌黑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发梢却无风自动，流淌着淡淡的、如同月华般的清辉。他的面容，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那个沉默青年的轮廓，却再无半分笨拙或苦闷，只剩下一种冰封万载的沉静。肤色温润如玉，双眸深邃，开阖间不见瞳仁，唯有两点幽邃的寒星在缓缓旋转，映照着漫天风雪，也映照着暖玉阁内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

那眼神，淡漠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着尘埃里的蝼蚁。

柳风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他猛地倒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矮几，杯盘狼藉碎了一地。他浑身筛糠般颤抖，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和极致的恐惧。

“不…不可能…你…你是鬼！是鬼！！阿林！！”他失声尖叫，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崩溃的绝望。

翠儿比他更早一步认出了来人。在阿林停下脚步，那双蕴含星云的眸子淡漠地扫过暖阁窗户的刹那，她就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双腿一软，直挺挺地瘫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精心梳妆的发髻散乱开来，那支并蒂莲银簪歪斜地挂在发间，摇摇欲坠。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却无法抑制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歇斯底里的恐惧呜咽，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水貂皮裘也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

“拦住他！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柳风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对着外面吓傻了的护卫们狂吼，自己却惊恐地向暖阁最深处退缩。

护卫头领一咬牙，带着必死的绝望，狂吼一声：“结惊鸿剑阵！保护庄主！”  剩余的护卫强压恐惧，组成一个残缺的剑阵，鼓起残存的勇气，挥动兵刃，悍不畏死地朝着庭院中央那道白衣身影扑去！剑光霍霍，倒也显出几分凌厉气势。

庭院中央的阿林，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在漫天风雪中，极其随意地、朝着那群扑来的护卫，轻轻拂了拂宽大的素白袍袖。

动作轻柔得如同掸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

无声无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劲气，没有呼啸刺耳的风声。

只有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意，随着他拂袖的动作，骤然扩散开来！

那些正猛扑而来的护卫，连同他们手中挥舞的兵刃，动作在刹那间彻底凝固！保持着前冲挥砍的姿态，如同冰雕！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玄冰，瞬间覆盖了他们的身体、兵刃，甚至他们脚下踩踏的积雪！冰层蔓延，将他们彻底封冻在原地，连脸上最后一刻的惊骇表情都清晰可见！

庭院中，瞬间多了十几尊姿态各异的冰雕，在风雪中散发着森然死寂的寒气。

死寂。

暖玉阁内，只剩下柳风粗重如牛的喘息和翠儿压抑不住的、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

阿林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暖玉阁洞开的门户上，落在了那对瘫跪在地、抖如筛糠的男女身上。他的脚步再次抬起，落下。

无声无息。

他踏上了暖玉阁的门槛，踏入了这间曾经象征着他荣耀巅峰、如今却只余污秽的暖阁。

在他踏入的瞬间，阁内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彻底消失。炭盆里暗红的余烬瞬间熄灭，凝结成冰冷的焦炭。空气中弥漫开一种纯粹的、万载玄冰般的寒意。

柳风和翠儿，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恐惧彻底攫取了他们的心神。他们瘫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连抬头看一眼那道身影的勇气都已丧失。

阿林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停下。

素白的袍角垂落，距离翠儿颤抖的手指尖，只有寸许之遥。那袍角纤尘不染，散发着淡淡的月华清辉，与这暖阁的奢华靡靡格格不入。

他微微垂下目光，那双蕴含着旋转星云的眸子，淡漠地落在翠儿头顶那支歪斜的并蒂莲银簪上。簪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阿林缓缓抬起右手。那手指修长、洁净，如同最上品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肌肤下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不似凡尘之物。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和冷漠。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了翠儿剧烈颤抖的头顶。

冰冷！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极致冰冷，顺着那指尖瞬间灌入翠儿的头颅！那不是肉体的寒冷，而是直接冻结思维、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翠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凄厉到极点的抽气，身体猛地绷直，如同被雷电击中！所有的呜咽和颤抖在刹那间停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让灵魂崩裂的冰冷和恐惧！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抬起头。

那张曾经美丽、此刻却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对上了阿林那双淡漠如万古寒星的眼眸。

阿林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平静得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川在低语，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烙印在翠儿和旁边抖成一团的柳风灵魂深处：

“当年，树下。”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在回忆那个遥远而清晰的画面。

“你说，凡人皆蝼蚁。”

指尖的寒意骤然加剧！翠儿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被这冰冷直接冻结、碎裂！

阿林俯视着她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那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流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灵魂上：

“今日，且让你看看…”

他那双蕴含星云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翠儿惊恐欲绝的倒影，如同映照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何为仙凡之别。”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沛然莫御、却又精纯到极点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山岳，骤然降临！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压向灵魂！

“噗通！”  “噗通！”

柳风和翠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再也无法维持跪姿，彻底五体投地，卑微地匍匐在那双素白无尘的云纹步履之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全身的骨头都在那股恐怖的气息下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他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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