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阿齐

死猪齐齐

齐家屯的猪圈里，最早没人叫它齐齐。它刚被送进来时，只是头毛色发灰的小猪仔，左耳朵缺了半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养它的老汉齐福顺嫌它丑，随口叫它“破耳朵”。那时候谁也想不到，这头看着蔫蔫的小猪，后来会成了屯里猪圈的一霸，最后落得个冻死在雪窝里的下场。

破耳朵长到半大时就显露出野性子。别的猪吃食都是规规矩矩地围着食槽，它偏要把前腿搭在槽沿上，脑袋拱得饲料四处飞溅，谁要是敢跟它抢，它就嗷地一声撞过去。有回邻栏的黑猪不服气，被它一头顶在墙角，哼哼唧唧躺了半天起不来。齐福顺拿着赶猪棍抽了它两下，它梗着脖子瞪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倒让齐福顺想起年轻时村里的无赖，骂了句“跟头死猪似的”，从此“死猪”这个外号就传开了。

等它长成半大的公猪，身量比同批的猪壮了一圈，性子更野得没边。猪圈里的母猪刚发情，它就隔着栅栏乱拱，把木栏撞得砰砰响。齐福顺原本想等它再长些就阉了，省得惹事，可还没等动手，它就干出了第一件出格事。那天夜里下着小雨，齐福顺忘了关猪圈的小门，第二天一早去喂猪，就见死猪把隔壁栏的老母猪拱得趴在地上喘粗气，栏门的木栓被它撞断了，地上全是散落的木屑和猪毛。

“你个挨千刀的！”齐福顺气得抄起扁担就打，死猪却不躲，硬生生挨了几下，反倒猛地一蹿，差点把齐福顺顶个趔趄。从那以后，齐福顺就用粗铁链把它拴在最靠里的栏里，铁链子磨得它脖子上的毛都掉了，露出粉红色的皮肉，可它还是天天扯着链子乱撞，喉咙里的低吼能传到半里外。

屯里人都知道齐家猪圈里有一头恶猪，这头猪在屯里可谓是“臭名昭著”。有一次，邻村的王屠户来收猪，还没走到齐家猪圈，就远远地听到了那恶猪的嚎叫声。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仿佛要把整个屯子都给闹翻了天。

王屠户被这声音吸引，忍不住好奇地走到猪圈前，扒着栅栏往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立刻被那头恶猪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见那猪浑身黑毛，长得膘肥体壮，两只眼睛瞪得浑圆，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嗷嗷”的叫声，看起来十分凶狠。

王屠户咂了咂嘴，对站在一旁的齐福顺说：“这猪邪性得很啊，留着它肯定是个祸害。”齐福顺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这猪我养了这么久，杀了怪

原本死猪的名声虽然不算好，但也还过得去，然而，就在它咬伤那只新进来的白母猪之后，它的名声就彻底坏掉了。

这只白母猪可不是普通的猪，它可是齐福顺特意托人从县城买来的良种猪。这头母猪不仅皮毛雪白，宛如雪花一般，而且肚子圆滚滚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只很能生育的母猪。齐福顺对它寄予了厚望，原本指望着它能多下几窝猪仔，好让自己的养猪事业更上一层楼。

可谁能想到，这只白母猪才刚刚进栏不到三天，就遭遇了如此不幸的事情。那天，死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挣断了拴住它的铁链。然后，它像发了疯一样，隔着栅栏就对白母猪发起了攻击。可怜的白母猪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死猪撕咬。

等齐福顺听到动静赶到猪圈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心痛不已。只见那只白母猪躺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而死猪呢，它正用蹄子疯狂地扒着栅栏，嘴里还叼着一撮白毛，那是从白母猪身上咬下来的。更让人害怕的是，死猪的眼睛红得吓人，仿佛充满了血丝，看上去十分狰狞。

齐福顺气得浑身发抖，找了根粗麻绳，把死猪的四条腿捆得结结实实，扔在空栏里饿了三天。那三天里，死猪不嚎也不闹，就趴在地上瞪着眼睛，眼珠子亮得像要吃人。齐福顺的老婆子看不过去，偷偷往栏里扔了个红薯，被它一口叼住，咔嚓咔嚓嚼得粉碎，渣子顺着嘴角往下掉，那眼神，连老婆子都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从那以后，那只死猪仿佛成为了猪圈中的一个禁忌，没有人愿意再提及它。齐福顺将它单独关在最角落的栏里，这个栏与其他猪栏隔开了一段距离，仿佛是被孤立起来的存在。

为了确保这只死猪无法逃脱，齐福顺不仅用粗铁棍加固了栏门，还在栏外焊接了一道坚固的铁丝网。这道铁丝网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死猪困在了栏内。

然而，尽管齐福顺采取了如此严密的措施，这只死猪依然能够折腾出一些动静来。每到夜晚，当其他猪都安静地入睡时，它却在栏里躁动不安。它会不停地来回踱步，蹄子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它的不满和痛苦。

有时候，这只死猪甚至会用它的脑袋去撞击那道铁丝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

开春的时候，猪圈里新来了几头小母猪，都是邻村养殖户送来配种的。齐福顺特意叮嘱帮工的小子，把母猪栏离死猪的栏远些，可还是出事了。那天午后，帮工的小子打了个盹，醒来看见死猪正隔着铁丝网，用前蹄扒拉一头小花母猪。小花母猪吓得缩在角落，浑身发抖，后腿上被划出了好几道血痕。死猪的鼻子都被铁丝网硌出了血，却还是一个劲地往前拱，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涎水顺着铁丝网往下滴。

齐福顺赶来时，气得抄起铁锹就往死猪头上拍。铁锹柄都震得发麻，死猪却只是晃了晃脑袋，反而更凶地撞向铁丝网，铁丝被它撞得弯了个弧度。齐福顺看着那几头吓得不吃食的母猪，又看了看死猪那副不要命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头猪是真的疯了。他蹲在栏外抽烟，烟卷烧到了手指头才惊觉，最后狠狠把烟蒂摁在地上：“这畜生，留不得。”

然而，当真正要去处理这头牲畜时，齐福顺却感到十分棘手。他站在这头庞然大物面前，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这头牲畜体型巨大，浑身肌肉结实，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齐福顺心里暗自思忖，如果将它杀掉，那么它那一身坚硬而粗糙的肉肯定不好卖。他想起之前和屠户的交谈，屠户毫不掩饰地表示这种肉质难以脱手。齐福顺不禁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呢？

..........

可如果选择卖掉它，那些了解这头牲畜品性的人恐怕都不敢接手。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万一这头牲畜野性难驯，给买家带来损失，那可就麻烦了。齐福顺越想越觉得左右为难，这头牲畜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让他无从下手。

正当齐福顺犹豫不决之际，一旁的老婆子突然发话：“要不就骟了它吧？也许骟了之后，它就能变得温顺一些。”老婆子的话让齐福顺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对于雄性动物来说，阉割往往能够改变它们的性情。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齐福顺终于下定决心，采纳老婆子的提议。他心里暗自琢磨着，虽然自己对这件事情也有一些了解，但毕竟没有实际操作过，还是稳妥一点比较好。于是，他决定托人去请镇上的劁猪匠来帮忙。

这位劁猪匠在当地可是颇有名气的，他从事这一行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经验十分丰富。齐福顺相信，只要请他来，一定能够顺利地完成这项工作。而且，有专业人士在场，自己也能放心不少。

劁猪匠来那天，带了两个帮手，还特意备了根又粗又长的麻绳。死猪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从一早就在栏里焦躁地转圈，见人靠近就猛地扑过来，撞得栅栏摇摇欲坠。三个大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栏里拖出来。死猪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凄厉的嚎叫，四蹄蹬得地面尘土飞扬，愣是把一个帮手的胳膊划了道大口子。

就在劁猪匠拿出刀子时，死猪突然猛地一挣，挣脱了麻绳，疯了似的往猪圈外跑。它跑得飞快，撞翻了堆在墙角的柴火，踩塌了半堵矮墙，直奔着隔壁的母猪栏冲去。当时正好有头老母猪刚下了崽，它一头撞开栏门，吓得小猪仔四处乱窜，老母猪护着崽跟它对峙，被它一嘴咬在脖子上，当场就没了气。

等齐福顺他们追过去时，死猪正趴在老母猪的尸体旁，喘着粗气，眼睛里满是血丝。齐福顺看着惨死的老母猪和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猪仔，心彻底冷了。他没再追，只是让人把死猪重新关回栏里，这次用的是铁链，一头拴在它脖子上，另一头焊死在墙上。

被拴住的死猪消停了些，却也更阴鸷了。它不再撞栏，只是趴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母猪栏的方向，有人经过时，就会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它的食量越来越大，却越来越瘦，肋骨根根分明，皮毛也失去了光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吓人。

屯里人路过猪圈时，都绕着它的栏走。有小孩好奇多看两眼，就会被大人拽走：“别看，那是头疯猪，会咬人的。”连齐福顺都很少靠近它，每天喂完食就赶紧走，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冬天。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腊月就下了场大雪，积雪没到了膝盖。齐福顺把猪圈的顶棚加固了，给母猪和小猪仔的栏里铺了干草，唯独忘了死猪的栏。倒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栏在最角落，平时谁也不怎么注意。

雪下了三天三夜才停，天寒得像是能冻掉人的鼻子。齐福顺去喂猪时，发现死猪的栏里积了厚厚的雪，它就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齐福顺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一看，死猪的身体已经硬了，眼睛还睁着，直勾勾地望着母猪栏的方向，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涎水。它脖子上的铁链被挣得笔直，末端的铁皮都被扯得变了形，像是临死前还在拼命往母猪栏的方向挣。

齐福顺站在雪地里，看着那头冻死的猪，突然想起它刚来时的样子。那时它还是头怯生生的小猪仔，总躲在别的猪后面，谁能想到会变成后来那副模样。他叹了口气，叫来帮工的小子：“找个地方，埋了吧。”

帮工的小子挖了个大坑，把死猪拖进去时，发现它的前蹄还保持着扒拉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不少泥土和铁丝屑。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花落在死猪灰败的皮毛上，很快就盖了薄薄一层，像是给它盖了床白色的被子。

埋完死猪，齐福顺站在坑边抽烟。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他想起村里人说的话，说这头猪是上辈子欠了情债，这辈子才成了这么个祸害。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觉得这头猪活得浑浑噩噩，死得也不明不白。

后来齐家屯的猪圈再也没出过那么横的猪。母猪们安安稳稳地吃食、下崽，小猪仔们追着玩闹，栏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过顶棚的声音。偶尔有新来的帮工问起那个角落的空栏，齐福顺也只是摆摆手：“没什么，以前养过一头不省心的畜生。”

............

雪化的时候，埋死猪的地方长出了一丛丛的野草，绿油油的，长得比别处都茂盛。齐福顺每次路过，都绕着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只有在起风的日子，风穿过那片草地，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谁在低低地哼唧，又像是那头死猪，还在惦记着隔壁栏的母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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