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宴（下）

太平公主一向喜欢奢华，她的府邸占地极广，府中院落重重，飞檐斗拱，五步一亭台，十步一楼阁，又引通济渠水入后花园，汇聚成一方碧绿而明净的莲池。

莲池之畔，有一座华丽的水殿，水殿由四根汉白玉柱支撑，白石墙壁上用黄金雕刻着曼陀罗花。

夜已深沉，公主府中，别处院落都已经在黑暗中沉寂，唯有这水殿之中还亮着灯火。水殿之中，血红色的纱帘随风飞舞，墙壁上的金色曼陀罗花妖娆地绽放，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回荡在水上。

九尾猫兽进入公主府后，循着灯光和人声，来到了后花园。

“主人，那边的房子里有人，看起来十分热闹，似乎是在开宴会。离奴直接跳进去吗？”

九尾猫兽问道。

元曜手搭凉棚，望向水殿，只见飞纱舞动，人影憧憧。

“不妥，咱们突然出现，会吓到宴会上的客人。”

元曜道。

“离奴，你停在僻静的地方。”

白姬道。

“是，主人。”

九尾猫兽得令，一跃而起，跨过莲池，跳上了水殿。九尾猫兽停在了宴会厅后面的一根汉白玉柱旁，落地无声。

白姬、元曜下地，九尾猫兽瞬间化作了一只小黑猫。

白姬、元曜、离奴离开汉白玉柱，沿着白石墙壁，绕去正面的宴会厅。

元曜跟在白姬后面，耳边传来轻柔的丝竹声，男女欢快的笑声，鼻端嗅到了浓郁的熏香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药石的味道。

黑猫道：“夜风好冷，爷想喝一杯温酒，不知道宴会里有没有？”

突然，一名年轻美男子从宴会厅里飞跑出来，与白姬、元曜、离奴迎头遇上。

男子只穿着一袭薄薄的单衣，披散着头发，光赤着脚，他眼神迷离，双颊坨红，嘴角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元曜心中一惊，这下子被人迎头撞见，躲避也来不及了，该找什么借口搪塞呢？

谁知，那美男子根本就不在意白姬、元曜、离奴，他对着白姬笑了笑，便擦肩而过，径自沿着白玉台阶，跳进莲花池里了。

寒冷的秋夜，美男子将身体浸在冰冷的池水中，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反而很舒服，很享受地眯上了眼睛。

白姬、元曜、离奴三人吃惊地看着。

离奴打了一个哆嗦，道：“看着就好冷，爷是越来越不懂人类了……”

白姬、元曜正在疑惑，从宴会厅里又陆续跑出来几名衣衫单薄的美男子，他们经过白姬、元曜身边，有的在台阶边脱掉了单衣，有的连单衣都没脱，直接进入了水池，以凉水濯身。

月光下，水池中，美男子们浸在水里，仿佛一朵一朵莲花盛开。

一名从宴会厅中跑出来的美男子在经过白姬、元曜身边时停下了。

元曜一看，十分眼熟，这不是张昌宗吗？！

张昌宗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坨红色，他瞳孔放大，眼神迷离。秋风寒凉，他只穿着一袭白色单衣，赤脚走在地上，却似乎丝毫不觉得冷。

张昌宗认出了白姬，笑道：“白姬，你也来参加极乐宴？”

白姬眼珠一转，笑道：“是的。有事耽误，来晚了一些。”

张昌宗望了一眼元曜，道：“参加极乐宴，你还带着这个丑八怪？”

元曜十分生气。

白姬笑道：“我这个人比较悲观，极乐之时，总怕乐极生悲。带着轩之，也能有一个照应。”

张昌宗笑道：“白姬，你又在说笑了，极乐之宴，是没有悲伤的。至少，对于你们这些公主贵妇来说，能够让一切的烦恼都暂时消失，仿佛到了云巅的极乐世界一样，欢乐无比，幸福无尽。”

白姬笑道：“听起来，真美妙呀。”

张昌宗浑身燥热，眼神迷离，他脸上的坨红更深了，仿佛胭脂一般。

白姬心中好奇，她伸出手，摸了摸张昌宗的脸，倏然仿佛被烫到了。

“呀，六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烫？”

张昌宗神秘一笑，道：“吃了极乐散，都会这样。发作之后，浑身燥热，五内俱焚，要浸在冰水之中，才能舒服。”

元曜望了一眼莲池中的一众美男子，忍不住问道：“他们都是吃了极乐散，才变成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

张昌宗没好气地道：“什么不成体统，这叫浴水行散。他们都是控鹤监里万里挑一的美男子，比我和兄长不如，但比一般人好看多了。你这丑八怪是没有福气吃极乐散的，你长得太丑了，没有贵妇看得上你，愿意与你欢好行散。”

元曜一愣，道：“什么叫欢好行散？”

张昌宗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回答。

白姬若有所思，问道：“六郎，宴会上还有极乐散吗？”

张昌宗道：“还有，在公主那儿。你可以找她要。白姬，早知道你要来，我就晚一些吃极乐散了。”

白姬笑眯眯地道：“没事，你待会儿还可以多吃一些。既然是极乐之宴，那快乐，是没有极限的……”

“那，待会儿见。”

张昌宗邪魅一笑，脱了单衣，就跑去莲池中了。

离奴望着莲池中一众醉生梦死的赤裸男子，道：“这跟一锅馄饨似的，爷越来越不懂人类了……”

元曜还在迷惑，又问道：“白姬，什么叫欢好行散？”

白姬走向宴会厅，笑道：“进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灯火朦胧，红纱飞舞，地上铺着名贵的波斯长绒毯，一方一方的虎皮、豹皮、熊皮夹杂其中，桌案上杯盘狼藉，一股药石的味道在浓郁的熏香之中若隐若现。

宴会厅中央的舞池之中，一名妖娆的胡姬正在跳着的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她几乎全身赤裸，只披着一袭金色薄纱，她的身姿如灵蛇，舞步如波浪，妆容似火焰，整个人仿佛一朵绽放的金色曼陀罗。

每一张虎皮、豹皮、熊皮之上，都有三三两两衣衫不整的男女，他们正在纵情声色，交#媾欢好，他们神情迷醉，仿佛到了极乐世界。

元曜看见宴会厅中的旖旎风光，好像明白了张昌宗说的欢好行散是什么意思，他顿时脸一红，不敢细看周围。

不过，宴会中的男女都已经进入了痴狂的状态，再加上红纱遮蔽，没有人注意经过的白姬、元曜和离奴。

元曜脸红耳赤，低垂着头，道：“白姬，没想到极乐宴是这样的……”

白姬四处观望，笑道：“轩之心目中的极乐宴是怎样的呢？”

元曜想了想，道：“一群文人墨客在一起饮酒作诗，谈论圣贤之道。”

“……”

白姬无语。

离奴四处张望，道：“桌案上的酒都是冷的，就没有一杯温酒吗？这些人，实在不堪入目……爷有一次正在切姜，突然眼睛痒，就拿手擦眼睛，结果姜汁糊在了眼睛上，火辣辣的疼。现在，看见这些人，爷就觉得眼睛又糊了姜汁，辣得疼……”

元曜道：“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白姬，咱们还是走吧。”

“不急，等我找到公主，问几句话。”

白姬笑道。

“主人，再看这些人，离奴的眼睛要瞎了。”

白姬道：“离奴，你可以坐在舞池边，看舞娘跳舞，婆罗舞很优美的……”

离奴看了看舞池中的舞娘，道：“跳得还不错，就是转圈转得爷脑袋晕乎乎的……哎，等等，跳舞转圈既可以暖身，又可以消食……”

离奴说完，便倏然变成了人形。

俊俏的黑衣少年飞奔向舞池，他踏着音律的节奏，跟胡姬一起扭腰转圈，跳起了婆罗舞。胡姬一开始有些吃惊，但是很快接受了新舞伴，很配合地跟离奴一起翩翩起舞。

“这……”

元曜冷汗。

白姬左右张望，目光停在了一张金色的虎皮上。

金色虎皮上，一名美丽的女子端着一杯血红的葡萄酒，歪在软垫上，看舞池里的胡姬和离奴跳舞。她的身边，跪着两名美男子，一名在给她捏肩，一名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似乎想逗她笑。

正是太平公主。

白姬走向太平公主。

元曜急忙跟上。

太平公主抬头，看见白姬和元曜，不由得笑了。

“祀人，你怎么来了？”

白姬在太平公主旁边跪坐下来，笑道：“我对极乐之宴很感兴趣，所以不请而至，望公主恕罪……”

太平公主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对这种纵情声色的事情感兴趣……哟，妖缘看上去还是呆头呆脑。”

“小生并没有呆头呆脑！！！”

元曜也跪坐在一边，在心中道。

一名美男子盛了一杯葡萄酒，递给白姬。

白姬接过，喝了一口，笑道：“这极乐宴看上去很有趣呀。”

太平公主眼中露出一丝落寞，道：“一开始挺有意思，但是越来越无趣了。极乐宴，不过是一群寂寞的寡居女人找一些转瞬即逝的乐子，聊以度过丧夫的清苦日子罢了。”

白姬道：“驸马去世也有两年了吧？请公主节哀，不要太过悲伤。”

太平公主道：“生离死别，鸳鸯失伴，一开始还是很难过的，但习惯了，也就好了。”

美男子又给元曜也盛了一杯葡萄酒，他熟练地从一个黑漆木盒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准备将纸包里的东西加入酒杯中。

太平公主见了，道：“不必放极乐散，妖缘跟你们不同。”

“是，公主。”

美男子放下纸包，将葡萄酒递给元曜。

元曜接过葡萄酒，心中疑惑，不敢喝。

“你们去别处伺候，我跟我的朋友聊聊天。”

太平公主道。

两名美男子行了一礼，便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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