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下台阶
苏培盛恭敬地站在皇帝身后约两三个身位，隐晦地看一眼皇帝神色，心中暗忖。
来不高兴，走不高兴，但偏偏往永和宫来这么勤。
不过惠妃娘娘要是分寸把握不好，真把皇上惹恼，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就见皇帝眉头微皱，极轻声地冷哼一声，径直走进永和宫。
谁知刚踏入永和宫大门，就听到隐约一阵琴音悠扬。
皇帝脚步微顿，眉宇间的怒气瞬间消散，皱着的眉头也跟着舒展，脚步一转朝琴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身后苏培盛往琴声来源处一望，立刻明了，惠妃娘娘的台阶来了。
跟到殿门口，按惯例止步，等皇帝进屋，手中拂尘往跪在最前面的总管太监身上一戳。
林福海立刻麻利地爬起来，手往袖中一掏，取出一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满脸堆笑，双手递给苏培盛。
“老哥哥尝尝，小丫头们刚炒好，甜得很。我这刚吃一个，您就来了，巧了不是。”
苏培盛也没跟他客气，接过糖炒栗，轻轻一笑，低声道。
“你这小子，原本以为就是在永和宫养老的闲差，没想到惠妃娘娘调教下，越来越会来事。”
说着眼神往永和宫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们身上扫过，个个规矩严谨，井然有序，但又不沉闷，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有个长相讨喜的丫头，眼尖地端了炭盆放他们身边。
还有眼前这个帮自己剥栗子的林福海，虽然都是对自己这个大总管的讨好谄媚，但这寒冬腊月，掏出一包热乎的糖炒栗子，就是比掏银子值得自己伸手。
林福海嘿嘿一笑，回道：“都是娘娘教导有方，也有您老哥哥提点，咱才能这么顺当不是？”
苏培盛一边将香喷喷的栗子送入口中，一边耳朵留心着殿内的动静。
“你家娘娘这手段，可用不着咱们这些糙人费心。你好好侍奉着，有你的后福。”
“嗯，味道确实不错，永和宫小厨房的手艺愈发精湛。”
顺手给一旁小夏子也分几个栗子。
几人就着琴声，分享热栗子，但也都保持着警觉，生怕错过殿内的吩咐。
倒是皇帝，一身轻松，迫不及待地走进西配殿。
殿内和外面的数九寒天截然不同，永和宫的地龙早早烧得正旺，一进门暖意扑面而来。
可惜里面没有什么美人端坐琴案，殷勤献媚。
一进屋透过挡风屏风，只见内殿地上铺满厚厚的地毯，眉庄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是身着一身简单地素色家常服饰。
身边围着两个幼童，一个静静地躺在侍女怀中，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额娘，让手中的大家伙发出声音。
另一个则趴在地毯上，尝试着控制自己的手脚，开始想主动探寻周围的世界。
眉庄直接席地而坐，将自己那张一直好生保养的琴置于腿上，素手轻弹，琴音已经从山涧清泉初涌到溪涧汇流，最后到洪流入海。
两个幼童听得入神，不时跟着笑出声，有几声若能跟琴声合上，惠妃便一挑眉，给孩子飞一个眼神，那孩子便咯咯笑得更欢。
然后琴声就控制不住地也跟着笑声走几个音，最后琴声渐弱，潮水归于平静。
皇帝只觉得今日永和宫的地龙是烧得太暖，让人心也跟着透进暖意。
瞬间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顾虑都烟消云散。
‘惠妃也是为母则刚，也罢！也罢！’
“‘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河！’人家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曲子，你倒用来哄孩子。”
眉庄转头，满面‘惊喜’地回头，连忙将琴放回案上，都没有来得及穿鞋，直接白袜走下地毯，到外间给皇帝一行礼。
挥手让叶澜依和采星带着孩子就在内殿行礼。
“臣妾失礼，没有迎接皇上，皇上恕罪。”
皇帝朗声一笑，不等眉庄行完礼，快速将眉庄扶起。显然已经把之前些许较劲的不快，统统抛诸脑后。
这也就是皇帝自己没有吃亏，最后倒霉最多是皇后，要不是自己脑子岔路非要试探眉庄，都不会有今天的波折。
眉庄见皇帝神色和缓，就知道前事已了，将嘴边一堆不方便过审的国粹吞回去。
面上是几日不见的思念，手上是亲近的将皇帝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
“采月，姜茶。”
温柔的帮皇帝将大氅轻轻褪下，帮忙理顺衣襟后引着在外间落座。
采月轻手轻脚地端上热气腾腾的姜茶，眉庄细心地试了一下温度，再递到皇帝手中。
“外面天寒，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别带着一身寒气，抱我家幼崽。
皇帝接过姜茶，暖意从喉头蔓延至心底。
“永和宫今年的地龙烧得格外旺，朕刚进来一会儿便觉得周身暖意融融，寒意全消。”
“孩子娇贵，我让西配殿今年冬天多添些炭火，也是皇上的恩泽庇佑，让他们今年冬天都不出西配殿，省得有个头疼脑热，让皇上和我跟着揪心。”
眉庄今日没有旗头，也没有繁复的珠翠，只一支玉簪轻绾长发，发髻松垂。面上也是素面朝露，天然去雕饰，没有宫妃的半点娇媚。
卸下全部棱角，都是母性的柔软与温情。
皇帝放下汤碗，轻叹一口气，上手轻轻抚过眉庄的青丝，意味深长道。
“皇家的孩子难养，你万般小心也是应该的，是朕不够周全，让你劳神了。”
皇帝之所以和眉庄置这场气，是觉得前面华妃这场风波，有眉庄的手笔，他也没想怎么样眉庄，只是敲打一二罢了。
但眉庄看到凤印，以为皇帝真有不顾孩子，打破之前的默契，让她掌权一个人对上后宫诸多势力。
没有走流程，卖乖讨饶，直接话中带刺，扎了皇帝几下。
也是想着趁这个时候皇帝不会怎么样她，拿捏皇帝一二，这才有这次置气。
原本以为冷两天，递个台阶，两个人心照不宣便可和好如初。
谁知道还能得到皇帝这句，隐隐带着愧疚的体己话。
这倒是没想到。
眉庄一愣，低头遮住自己的眼神变化，再抬头眼眶微润。
“皇上的天子，是整个紫禁城，整个天下，乃至万民的君父，心中是万方九州的安危，臣妾只是守护一隅，自当竭尽全力。”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孩子才四个月，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皇帝从一旁扯过一方素帕，给眉庄一擦眼角，然后拉着眉庄的手往内殿走去。
“你的琴艺，虽然比不上书画已有造诣，却也已颇具韵味，最难得不受束缚，随心所欲，颇有几分山林之趣。”
“刚才的《流水》都快从水声变成孩童嬉笑。”
眉庄轻笑两声，“皇上这是在夸臣妾吗？”
你这是在骂我吗？
“哈哈哈，自然是夸，自然是夸！！
“惠妃琴艺自然灵动，如山间清泉，沁人心脾。朕能闻此音，实乃一大幸事。”
你大爷的。
“呵呵，皇上才是琴艺大家，是臣妾班门弄斧。听外祖说，皇上当年在上书房学琴时，便已技艺超群。如今听臣妾拙劣之音，也是臣妾的荣幸。”
对对对，你弹得好，你当年弹的最好。比废太子和老三，那可是强太多了！从来没有被说过。
“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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