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烛泪

皇帝对皇后的提议略一沉吟，他对皇后一些提升自己势力的小动作心知肚明，这也是他愿意看到的。

只要不触及根本，些许争斗反而能牵制后宫势力。

延庆殿除却稍显冷清，倒也合乎规制，而且里面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嫔妃居住，无可无不可的稍一颔首。

“便按你所奏，谨嫔即日迁居延庆殿，太医轮值、嬷嬷，乳母，按例增派，一应供给翻倍拨付，延庆殿即刻重新洒扫整理，不得有误。”

皇帝并没有任何给公主取名的打算，七个月大能生下来已经是侥幸，养成实在艰难。

对这个孩子他并不抱希望能养成，多个名字，不过是徒增一份牵挂，宫里夭折的孩子太多，名字一取，反添烦恼。

不过下面需要伺候的人，皇帝还是不会吝啬，毕竟是自己的骨血。

“臣妾会嘱咐敬妃尽快安排妥当。”

皇后终于如愿地露出轻松神色，甚至顾虑到皇帝不愿意让她接触宫权的想法，只替敬妃安排延庆殿事宜，自己并不插手细节。

没有宫权，没有恩宠又如何。

只要后位稳固，她会让后宫那些人明白，皇后永远都是皇后！

皇后面上挂上端庄温顺的笑意，她今天来还有第二个目的。

“听说皇上已经让敬妃，开始着手准备今年去圆明园避暑的安排？不知名单可有定下？”

皇帝将念珠放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有些不耐。

“敬妃刚开始筹备，朕还未定夺，怎么你有什么合宜人选？”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加温婉，柔声道。

“臣妾不敢妄议，只是有一件事，想请皇上示下。”

“皇上登基已经三载，后宫数得上名字的嫔妃却不过十余人，最近半年更是多有减少，臣妾看着伺候皇上的人还是有些不足，心中难免怕服侍不好皇上。”

这就是想进新人，充实后宫。

现在后宫局势，基本固化。

华妃身死，甄嬛被厌弃，现在后宫哪还有人能比得上惠贵妃的宠爱。

再加上那个就是上赶着巴结的敬妃，那还有人能够撼动惠贵妃的地位？

不过，这里是后宫，皇帝的后宫，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只要皇帝想，有的是源源不断的女人涌入宫闱。

皇后面上殷勤之意更加浓厚，语气也愈发轻柔体贴。

“进来后宫多有不顺之事，新人进宫也能添几分生气。”

皇帝将茶盏放下，却并没有多少兴趣的模样，手指在一旁的画轴上轻叩两下。

“选秀难免劳民伤财，朕之前就说过，选秀一次就够了，后宫清静些也好。如今国事繁忙，边疆又不太平，朕心难安，哪有心思挑选新人。”

“皇上念着国事是皇上心系苍生，是社稷之福。不过后宫亦系国体，若能稍加充实，以延绵子嗣，也是为了社稷长久。而且也不必大办选秀。”

“可在前朝功臣之后，或京中大臣家适龄女子中，选几名品性端方、才德兼备者入宫，既不扰民间，亦可彰显陛下重贤之风。”

见皇帝神色略有松动，皇后最后试探性地补上一句。

“况且惠贵妃毕竟有孩子要照料，对皇上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若能有新人帮忙，也能周全，免失...平衡。”

对上皇帝明显有些不悦的神色，皇后还是垂眸将最后两个字吐出。

就差把选新人就是为了分惠贵妃的宠说得明明白白。

皇帝想让她制衡惠贵妃，却把她放出来后，一再纵容惠贵妃独大，她稍施展手段就连连受挫。

现在她提出来的，可是最正当的方法。

进些家世好的新人，分宠！

皇帝手在画轴手上来回摩挲，眸光微沉，似在权衡利弊，片刻后，淡淡开口。

“你说的有理。”

声音不高，却如刀落帛。

“便依你所奏，此事不必交给敬妃，你亲自操办。人选出来，之后圆明园避暑时一并觐见。”

“是，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托。”

皇后十分满意地躬身领命，唇角微扬，眉宇间隐现锋芒。

沈眉庄！

本宫能熬走姐姐，熬走年世兰，你又算什么。

这后宫终究是本宫说了算。

皇后满意地撤出养心殿，皇帝终于畅游无阻地打开画轴。

画轴徐徐展开，皇帝目光骤然凝固，眼睛牢牢锁定在画中那抹熟悉的身影上。

神情恍惚，指尖颤抖地轻抚过画中女子的眉眼。

这幅画和眉庄之前常画的风格全然不同，颜色极其浓烈，仿若燃烧的火焰浸透画纸，眉眼间的笑意是他快要忘记的鲜活。

烛光下，画上的色彩扑面而来，正红的骑装，雪白的骏马，金黄的秋阳，几乎要从画中奔涌而出，要冲破画框，直入眼前。

皇帝的视线死死锁在那抹红衣上，呼吸微滞，

画中的女子，是皇帝再熟悉不过的年世兰，却又陌生得如同隔世。

没有繁琐的宫装，没有满头珠翠，没有皇帝印象中或含娇带嗔，或含怨欲泣的眼神，更没有那双被嫉恨侵染的眼。

画中的年世兰，一身利落夺目的红色骑装，跨坐在他当年送她的那匹雪影马上。

挽弓预射，身姿挺拔如松，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一双明亮如星的眼，飞扬的眉梢与烈烈红衣相映，透着肆意与骄狂，

唇不点而朱，勾出一抹明媚又张扬笑意，发丝随风轻舞，是连画纸都阻拦不住，奔涌而出的鲜活气。

那不是翊坤宫里，娇纵跋扈，整日为皇帝多睡几日其他嫔妃都喊打喊杀的华妃娘娘。

而是初入雍王府，皇帝盛宠一时，会带她去策马打猎，能一箭射落飞雁的年世兰。

皇帝左手无意识的收紧，乌木的手柄硌得掌心生疼，却浑然不觉。

右手无意识地放在胸口，一瞬间心口猛地一缩，似乎是撕裂般的痛楚自心口蔓延开。

痛苦来得猝不及防，仿佛有人攥住他的心跳，狠狠一扯。

他原本以为他早已练就铁石心肠，自从纯元死后，他不会再为任何女人痛苦，可此刻，比刚才亲眼看到世兰尸体，还要痛得剧烈。

画中的角度是从斜后方微微仰视的，天边还有西斜的残阳，给人和马都镀上一层辉煌的光晕。

光影流转间，人马都在秋阳中驰骋。

那支箭悬在弦上，未曾射出却指向天边将落未落的夕阳。

执意要射落将尽的余晖，和她人一样，明明正在燃烧，却看得出来将坠未坠的炽烈。

殿内寂静无声，烛火噼啪一声爆开，烛泪滑落。

皇帝喉头一紧，眼前模糊，似乎被画中的阳光灼了一下，又或者是被灼目的火焰刺到。

“沈眉庄，她倒比朕看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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