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娘，我不去乌孙

二宝跑回房时，发髻上的薰衣草干花掉了一路。

她对着铜镜匆匆卸下家常的青色襦裙，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件月白色绣折枝牡丹的褙子——这是去年生辰时母亲特意为她做的，领口袖边都绣着细密的银线，在光下会泛出淡淡的光泽。

“姑娘，用这支珍珠钗吧？”侍女捧着妆匣，看着她慌乱地往鬓角插珠花。

二宝指尖颤抖，将一支成色最好的东珠钗别在发髻上，又对着铜镜抿了抿唇脂，脸颊的红晕比唇色还要深。

她想起柳谦辞诗里“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句子，忍不住将袖口又往外拽了拽，露出纤细的皓腕。

西跨院的染坊里，小阿古拉正指导工匠调试新的染料。

听见院外传来的笑语声，他抬头望去，正看见二宝提着裙摆从廊下跑过，月白色的身影像一朵飘落在青砖上的云。

他手中的银勺“哐当”一声掉进染缸，紫色的染料溅了满袖也浑然不觉——那身衣裳，她从未在他面前穿过。

外头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心理此刻酸酸涩涩，说不清楚。

“怎么了？”身旁的乌孙工匠问道。小阿古拉慌忙收回目光，用袖子擦了擦染缸边的水渍，声音有些发紧：“没什么，染料配比记错了。”

他低头看着染缸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抿了抿唇。

未时三刻，大宝的文友们陆续到访。

柳谦辞走在最前面，青衫落拓，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眉眼间带着文人特有的清隽。

他刚走进沈府，目光就被庭院里那架开满紫色花朵的藤萝吸引，朗声道：“‘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沈府的景致，果然配得上‘锦绣世家’的名头。”

二宝站在廊下，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悄悄整理了一下裙摆，正想上前见礼，却见大宝已笑着迎了上去：“柳兄谬赞，快请进。”

文友们聚在客厅，茶香墨香混着淡淡的熏香弥漫开来。

柳谦辞与众人谈诗论画，偶尔提及西域风物，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掠过站在门边的二宝。

二宝捏着帕子，努力想插上话，却总在对上他的目光时慌忙低下头，脸颊烫得厉害。

小阿古拉不知何时也来了，就站在客厅角落，手里捧着一杯未动的茶。

他听不懂文人们吟哦的诗句，却看得懂二宝望着柳谦辞时发亮的眼睛，看得懂她提起裙摆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这些神情，她从未给过自己。

他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却压不住心头的酸意，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指节泛白。

“听说阿古拉公子不仅绣技精湛，对西域风物也颇有见地？”柳谦辞突然转向角落，折扇轻摇，“方才听沈公子说，公子改良的地毯纹样在波斯国颇受欢迎？”

满座目光瞬间聚焦在小阿古拉身上。

他放下茶杯，坦然起身：“不过是将中原的牡丹与乌孙的草原图腾结合罢了。”

他看向柳谦辞，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韧劲，“就像写诗需有风骨，做生意也需有根基，乌孙的地毯若没有中原的绣技增色，再好的纹样也难登大雅之堂。”

这番话虽无文墨修饰，却道理通透。

大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柳谦辞也愣了愣，随即抚掌笑道：“公子说得极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看来做生意与做学问，道理原是相通的。”

小阿古拉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却在转身回角落时，目光与二宝撞了个正着。

二宝慌忙低下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看见他眼底的失落，像伊犁河谷被风沙吹落的花瓣，无声无息却触目惊心。

文会过半，柳谦辞提议到庭院里赏藤萝作诗。

二宝跟在众人身后，刻意与小阿古拉保持着距离，却总忍不住用余光瞥他。

他正站在藤萝架下，与一位年长的文友谈论西域的星空，侧脸在花影中显得格外落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她退回狼牙吊坠后，他重新配的饰物。

“江二姑娘似乎对诗词颇有兴趣？”柳谦辞走到二宝身边，折扇指向廊下的石桌，“方才见姑娘看我写诗时，眼神格外专注。”

二宝脸颊微红，轻声道：“柳公子的诗写得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句，我常念给绣房的姐妹们听。”

“姑娘若是喜欢，改日我送你一本诗集。”柳谦辞的目光落在她鬓角的珍珠钗上，笑意温和，“只是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可有许配人家？”

这话一出，周围的笑声瞬间停了。

二宝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指尖紧紧攥着帕子。

小阿古拉猛地转过身，银冠上的宝石在光下闪得刺眼，他快步走上前，恰好挡在二宝身前，对着柳谦辞微微颔首：“柳公子，乌孙有习俗，问姑娘婚事需先问其家人。”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沈娘子还未发话呢。”

柳谦辞看着突然出现的小阿古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是在下唐突了。”

此时沈清玥恰好从内院走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走到二宝身边，对柳谦辞笑道：“小女年纪尚幼，婚事还早。柳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尝尝沈家新制的沙枣花糕？”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文会散时，柳谦辞特意走到沈清玥面前，拱手道：“沈娘子，今日叨扰了。方才唐突问及二姑娘婚事，是在下失礼。只是觉得二姑娘聪慧灵秀，若有机会，倒是想……”

“柳公子的心意，我明白。”沈清玥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小女性子顽劣，还需再教养几年。多谢公子厚爱。”

送走文友后，沈府恢复了安静。

二宝坐在绣房里，对着那盆沙枣花发呆。

方才小阿古拉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柳谦辞温和的目光，还有母亲疏离的语气，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像一团乱麻。

“还在想文会上的事？”沈清玥走进来，将一杯安神茶放在案上。二宝抬头，眼圈泛红：“娘，我……”

“柳谦辞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家世也好，配你确实绰绰有余。”沈清玥坐在她身边，指尖拂过未绣完的比翼鸟香囊，“但你心里清楚，你对他的喜欢，是对才子的仰慕，还是女儿家的心意？”

二宝低下头，泪水滴在香囊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到阿古拉站在藤萝架下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她想起小阿古拉记录染配比时认真的模样，想起他送来沙枣花时泛红的耳根，“他说要在伊犁河谷种满薰衣草，说要建最好的绣坊让我做喜欢的事……”

“那你愿意去乌孙吗？”沈清玥追问，“愿意离开爹娘兄长，去风沙漫天的草原生活吗？”

二宝愣住了。

半晌，她坚定的摇了摇头：“娘，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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