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一本带字的菜谱！

军管会，审讯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霉味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压抑味道。

屋子不大，墙壁斑驳，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中央那盏孤零零的灯泡，光线昏黄，把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奇形怪状。

何大清就坐在这片昏黄的光晕中心。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工服，坐在冰冷的铁质审讯椅上，手腕被铐着，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那双浑浊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审视着眼前的对手，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满不在乎的松弛感。

仿佛这里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军管会审讯室，而是他家厨房的后院，他刚忙活完，正坐着歇脚抽袋烟。

审讯已经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里，屋子里除了墙角偶尔滴答作响的水声，就只有审讯员王磊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何大清！”

终于，年轻的王磊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厚实的木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别不识好歹！你的档案我们查得很清楚，河北雇农出身，家里三代贫农，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为什么要给那些反动派卖命？！”

何大清像是被这声音惊扰了清梦，眼皮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瞥了眼满脸怒容的王磊，嘴角那丝嘲弄更深了。

“我说过了，听不懂你们在说啥。”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常年被油烟浸透的沙哑，“我就是个做饭的。你们说的那个马六，我不认识。许是你们屈打成招，让他随便攀咬个人好交差吧。”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一根刺，扎得王磊心火直冒。

“你！”王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旁边一只手按住了。

李兴华一直没说话，他靠在椅背上，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只是用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何大清。

他发现，何大清的镇定，不是装出来的。

那种笃定，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并且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就像一口被封死的枯井，不管你怎么敲打，里面都不会有半点回响。

对付这种人，常规的审讯手段，没用。

李兴华缓缓坐直了身体，将手里的烟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

他的动作很慢，语气也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

“何师傅，在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住了有十几年了吧？”

何大清眼皮都没动一下，像是没听见。

“是个好地方。”李兴华自顾自地说着，“特别是你们家住的中院那三间正房，敞亮。我听说，你那厨房，收拾得比谁家堂屋都干净。”

这话一出，何大清的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李兴华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特别是那个大铁锅下面的灶台，每次烧完火都擦得锃亮，连一丝灰都看不见。是个讲究人。”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我听下面的人说，灶膛里头，右手边第三块砖，是不是有点松动啊？”

“嗡”的一声。

何大清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第一次有了变化，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缩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这细微的表情，已经尽数落入了李兴华的眼中。

李兴华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们的人，干活比较糙，撬开那块砖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个挺深的坑。”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何大清的心上。

“坑里头，有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啧，那坑挖得可真深啊，掏了半天才掏出来。我们管挖这种坑藏东西的地儿，叫……”

李兴华故意停顿了一下，身体再次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暗、格。”

轰！

这两个字，像两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何大清的天灵盖上。

他那张故作镇定的脸，瞬间垮了。血色像是退潮一样，从他脸上褪得一干二净，变得跟墙壁一样惨白。

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猛地向后瘫倒，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椅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不……不可能……”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完全失去了焦点，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不可能的……你们……你们怎么可能找到那里……”

那个地方，是他藏得最深，也是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那里藏着他的一切！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李兴华和王磊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底。

成了！这条潜伏了十几年的大鱼，终于要出水了！

“把东西，拿上来。”李兴华沉声对门外说道。

王磊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出门。

很快，他便捧着一个用厚厚的蓝布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沉稳，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何大清的心跳上。

他将包裹放在审讯桌上，然后在何大清死灰般的注视下，动作缓慢地，一层，一层，又一层地揭开了蓝布。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电台，不是枪支，也不是金条密信。

而是一本……菜谱。

一本用油纸仔仔细细包裹了好多层，却依旧被油烟熏得发黄发旧，边角都磨得卷了起来的线装书。

书的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四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谭府食单》。

当看到这本菜谱的瞬间，何大清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在嘴里咯咯作响，发出的声音像是要把牙根都咬碎。

那不是恐惧。

那是一种比恐惧更深沉的情感，是某种珍视到了极点、甚至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被玷污、被夺走时的绝望和滔天愤怒！

李兴华戴上白手套，神情严肃地拿起那本菜谱，动作轻柔地，缓缓翻开。

书页因为常年被油烟侵蚀，变得又黄又脆，上面用工整的小楷，记录着一道道谭家菜的用料和做法。

从“黄焖鱼翅”到“扒大乌参”，从“罗汉大虾”到“银耳素烩”，图文并茂，详尽无比，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对食物的敬畏和虔诚。

“一本菜谱而已。”李兴华翻了几页，像是有些不解，他抬起头，看着状若疯癫的何大清，“何师傅，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却让何大清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对……他们看不懂！他们只当这是一本普通的菜谱！只要……只要自己不承认……

“你……你们别碰它！把它还给我！”

何大清嘶吼着，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铐在铁椅上撞得叮当作响。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兴华手里的那本书，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哀求，还有那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侥幸。

李兴华没有再理他，只是继续一页一页地翻看，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泛黄的书页上缓缓划过，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页上。

这一页记录的是一道名为“组庵豆腐”的菜。

在详尽做法的旁边，有一行用红色朱砂笔写下的小字，字迹娟秀，和旁边记录菜谱的雄健笔迹截然不同。

那行小字是：“皓月当空，静待东风。”

李兴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立刻快速地往后翻。

果然！

在记录“柴把鸭”的那一页，他又发现了一行朱砂小字：“寒江雪景，腊梅盛开。”

在“麻辣仔鸡”那一页，写着：“子时三刻，南门桥头。”

在“清汤燕窝”的那一页，写着：“故人西辞，黄鹤楼见。”

……

这些看似风花雪月的诗句，和前言不搭后语的短语，毫无规律地散落在菜谱的各个角落里。

一个普通的厨子，或许会以为这是哪位雅客的随手题字。

但李兴华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诗句！

这他娘的就是一本密码本！

一本记录着接头暗号、时间和地点的，最高级别的密码本！

一本伪装成菜谱的密码本！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李兴华忍不住赞叹道，声音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把机密信息，隐藏在每天都要用的菜谱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一个轧钢厂大厨的传家菜谱，会是敌特的密码本？”

他“啪”地一声合上书，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何大清。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何大清看着那本熟悉的菜谱，看着上面那些熟悉的朱砂小字，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随着李兴华的话，彻底灰飞烟灭。

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那些字，每一个他都认识。

那是“老佛爷”……是小姐，亲手用她最喜欢的朱砂，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他完了。

暴露得彻彻底底，再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我……我说……”

何大清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泡，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我全都说……”

……

一个小时后。

李兴华脸色凝重地走出审讯室，他的身后，跟着同样神情严肃、眉心紧锁的王磊。

刚才那一个小时里，何大清的招供，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将他们之前所有的推测和调查，全都炸得粉碎。

事实，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和恐怖得多。

“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李兴华走到办公室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何大清，竟然是完颜·莲心的……御厨！”

这个身份，太出人意料了。

根据何大清的交代，他根本不是什么河北的雇农。

他姓赫舍里，正经的满洲八大姓之一，祖上三代，都是清宫里的御厨。清朝覆灭后，他的家族便投靠了同样是前清遗老的完颜家，成了完颜家的家厨。

他从小就跟在完颜·莲心身边，名为仆人，实则情同姐弟。完颜·莲心的一手好厨艺，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后来，完颜·莲心被美国战略情报局发展，他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加入了进去，利用自己厨子的身份作为掩护，替她传递情报，联络下线。

那个代号“吴先生”，根本不是什么特务头目，而是一个联络员的代号。真正的头目，自始至终，都只有完颜·莲心一个人。

“他不仅是她的御厨，还是她的死士。”王磊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感慨，“他说，他这条命都是老佛爷给的，当年他得天花快死了，是老佛爷的阿玛用老山参吊住了他的命。所以，他随时可以为她去死。之前无论我们怎么审，他都一个字不说，就是存了必死的心。”

“那本菜谱，就是他们的命门。”李兴华深吸了一口气，点燃一支烟，“菜谱是他们赫舍里家祖传的，是他看得比命还重的东西。而完颜·莲心，却用朱砂笔在上面写下那些机密。这既是对他的绝对信任，也是一种最残忍的控制。只要菜谱在我们手里，就等于扼住了他的咽喉。”

“主任，那……完颜·莲心之前提到的‘真正的名单’呢？”王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提到这个，李兴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猛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他说，他也不知道完整的名单。”李兴华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压得极低，“他只负责执行其中的一部分。但是，他透露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秘密。”

他顿了顿，将烟头狠狠按在烟灰缸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说，‘真正的名单’，记录的并不是流失海外的国宝。”

“而是一个……潜伏在我们内部的，一张巨大的间谍网络！名单上的人，涉及各个部门，甚至……”

李兴华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和骇人。

“有我们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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