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归途未卜

晨光熹微，苏晚秋站在鸿霓新厂房的露台上，望着深圳湾上空盘旋的海鸟。怀孕的消息在亲友间传开后，她成了众人小心翼翼呵护的对象。这种关怀让她温暖，却也让她更加清醒——生命的延续从不是停滞的理由，反而赋予前行更厚重的意义。

“晚秋姐，面料仓库那边需要您过去看一下。”小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新到的那批苏杭软缎，周师傅说光泽度不对，怀疑是运输途中受了潮。”

苏晚秋收回思绪，转身时下意识护住小腹——这个新养成的习惯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又新奇。“我这就去。”

穿过忙碌的车间，缝纫机的哒哒声此起彼伏。女工们见到她，都露出会心的微笑，手上的活计却丝毫不乱。这种默契的关怀让苏晚秋心头暖融融的，却也让她更加坚定了不能因怀孕而松懈的念头。

面料仓库里，周玉芳正对着展开的软缎摇头：“你看这反光，像是被烈日暴晒过。这批料子原本是要做秋季高定系列的，现在这品相，绣金线都救不回来。”

苏晚秋俯身仔细查看，指尖抚过缎面。确实，本该柔和如月华的光泽变得生硬刺眼，像是被强行漂白过。“联系供应商了吗？”

“联系了，对方承认运输途中货舱温度失控，愿意承担损失。”郑雅婷从仓库门口走进来，手里拿着刚收到的传真，“但他们最快也要下个月才能补货，赶不上秋季发布了。”

苏晚秋直起身，目光扫过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布料。这两年鸿霓发展太快，供应链的短板逐渐暴露。若不是怀孕让她放慢了脚步，或许还发现不了这些隐藏在高速发展下的危机。

“先把这批料子退回。”她当机立断，“雅婷，你联系一下广州的新供应商，我记得他们专做真丝混纺，或许有替代品。周师傅，麻烦跟我去样品室，我们看看用其他面料能不能做出类似效果。”

苏晚秋和周玉芳在样品室忙碌了整个上午，最终决定用特制的苎麻混纺面料替代受损的软缎。这种面料虽然光泽度稍逊，但质感挺括，更适合秋季的廓形设计，周玉芳还提出可以在领口和袖口处加绣金线云纹，反而能营造出不同于真丝的飒爽气质。

“有时候危机也是转机。”周玉芳戴着老花镜，仔细比对色卡，“这料子透气性好，穿着更舒服，说不定客人更喜欢。”

苏晚秋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不是怀孕让她不得不放慢节奏仔细核查，这批受损的面料很可能就被勉强用了，必然会影响秋季系列的品质。她想起穿越前在服装公司工作时，也遇到过类似问题，那时为了赶工期，明知面料有瑕疵还是硬着头皮用了，最后导致客户投诉，她不得不连夜修改补救。

“厂长，要不您先回去休息？”郑雅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关切地看着她，“您脸色不太好。”

苏晚秋这才发觉自己确实有些疲惫。她不再逞强，交代完工作后便提前离开了厂区。

初夏的深圳已经有些闷热，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苏晚秋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信步走向附近的人民公园。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理清纷乱的思绪。

公园里绿树成荫，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聊天，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苏晚秋沿着林荫小道慢慢走着，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这个突如其来的生命让她欣喜，也让她惶恐——她真的准备好做一个母亲了吗？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身影突然闯入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马尾辫在脑后高高扬起。她骑得很快，像一阵风般从苏晚秋身边掠过，却在转弯时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石阶，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苏晚秋下意识地上前想要帮忙，却在看清少女面容的瞬间僵在原地。

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略显稚嫩，眉眼间带着倔强和疏离，嘴角紧抿着，仿佛对全世界都充满戒备。这张脸，她曾在母亲珍藏的旧相册里见过无数次。

是她的母亲。不，是十四岁时的母亲。

少女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扶起自行车检查了一下，发现车链子掉了。她皱起眉头，蹲下身试图修理，动作笨拙却固执。

苏晚秋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少女身上，勾勒出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这就是那个在她记忆中永远严肃、永远疏离的母亲？那个在她十七岁时就与父亲离婚，很快各自有了新伴侣，对她不管不顾的母亲？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李桂芝和苏大海给予她的温暖和关爱，让她几乎忘记了那个冷漠的原生家庭。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少女终于修好了车链，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机油。她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骑上自行车就要离开。

苏晚秋几乎要脱口而出叫住她——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少女骑着车远去了，背影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苏晚秋依然站在原地，手心冰凉。

如果这个少女是她的母亲，那意味着什么？她穿越到的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平行时空，而是真实的过去？如果她的父母依然会相遇、结婚，然后把她生下来，那她现在腹中的孩子又会如何？她会消失吗？会回到那个冰冷的2023年吗？

一阵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扶着身旁的树干，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不，她不想回去。那个世界没有人在等她，没有鸿霓，没有明辉，没有这些信任她、依赖她的女工们。这里有她一手创建的事业，有深爱她的丈夫，有关心她的家人，现在还有了她期待的孩子。

可是如果历史的轨迹不可改变呢？如果她注定要在某个时刻回到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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